江聽瀾還算福大命大,受了天譴竟也沒死,身上的灼傷用療愈咒反複治上七八次,也好得差不多了,隻是一直昏睡着。
夜已經深了,臨時請來的醫修摸不清江聽瀾昏睡的原因,隻能簡單開了些養元滋補的藥。
裴憐塵已經困得靠在雲無囿身上睡着了,雲無囿見江聽瀾似乎已經沒有大礙,輕手輕腳地抱起裴憐塵告辭離開。
回屋的路上,裴憐塵不知為何驚醒了,扒在雲無囿肩頭小聲抽噎起來。
“怎麼?”雲無囿趕忙問他,“做噩夢了?”
“不是,我好像做錯了事······”裴憐塵悶悶地說,“我殺了那個人。”
“那隻是個幻身,不能稱之為人。”雲無囿安慰道,“更何況,他是壞人。”
裴憐塵在雲無囿的衣襟上蹭了蹭眼淚,有些茫然地問:“壞人就該殺嗎?”
“并不一定。”雲無囿想了想,說:“往後的确不可再這樣貿然出手,你肯自省,這很好。但這次······”
雲無囿抿了抿嘴唇,好像忽然很難為情似的,眼神飄忽了一圈才敢回到裴憐塵臉上:“謝謝你。”
“謝我?”裴憐塵一怔,他不知自己有什麼值得感謝的,先前地下洞窟裡那一沖動,給雲無囿添了亂子,這點他還是明白的。
雲無囿微微笑着,眼睛像星子一樣亮,他垂着眼,認真地瞧着裴憐塵,說:“我知道,你是在護着我。”
看見裴憐塵出手的那一刻,那經年累月的仇恨和無處訴說的軟弱,好像在一瞬間,有了個宣洩之處。
原來阿馳知道,原來他不怪自己添亂!裴憐塵驚訝地眨眨眼睛,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将臉埋在雲無囿頸窩,哼哼唧唧地說:“知道就好,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雲無囿倒沒把他這話當真,隻是開玩笑似的應了一聲。
但裴憐塵卻高興極了,攬着雲無囿的脖子搖晃起來,一邊晃一邊說:“我要保護你,快放我下來!”
“為、為什麼?”雲無囿趕緊把他放在地上,裴憐塵像條大鯉子魚似地撲騰,雲無囿怕他一下子撲騰摔了。
“天黑了,我想抱你回去!”裴憐塵來勁了。
雲無囿原想說夜已深了快些睡不要再鬧,但看裴憐塵期待的眼神,還是答應下來。
該說不說,他也有點期待被師父抱着的感覺——畢竟,他已經好多好多年沒有被師父抱起來過了。
上一回師父抱着自己是什麼時候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是不是在桑栩山?
庭院裡夜色正好,連風也溫溫柔柔。
裴憐塵“嘿”一聲把雲無囿打橫端起來,仰頭看了看他,皺起了眉頭:“怎麼感覺有點奇怪。”
雲無囿扒着裴憐塵的肩膀一動不敢動,他怕自己一動就給對方的小身闆壓折了。
裴憐塵越想越氣,最後決定怪雲無囿:“都是你長得太高了,我覺得你應該隻到我腰這麼高才對。”
雲無囿低頭看着他,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他一笑,帶得裴憐塵也跟着晃起來,堂堂兩個修士竟然就這樣撲通一下翻倒過去,滾成了一團,顔面盡失。
幸好夜深人靜,沒有人瞧見。
“要被壓扁了要被壓扁了。”裴憐塵嘴上低低哀嚎着,眼裡卻閃着雀躍的光,他喜歡跟雲無囿貼得近近的,越近越好。雲無囿的身上好溫暖,如果可以,他想融化在雲無囿身上,永遠不分開。
雲無囿撐起身子瞧着他,一時竟有些遲疑不定——
這樣沒心沒肺的裴憐塵,似乎也很好。
如果他當真想不起······雲無囿兀自一驚,将這個想法趕出了腦子。
······
第二天中午,裴憐塵早早地起了,當然,這個“早”是相對于他自己往常的作息,一起來就催着雲無囿一起去沈硯書府上瞧江聽瀾。
江聽瀾還是沒醒,沈硯書卻不在家中。
裴憐塵不高興了,非要等到沈硯書回來讨個說法,一直等到天黑,沈硯書才回來。
見到他倆,沈硯書倒是也不太意外,請他們去花園小叙。天氣炎熱,裴憐塵有些無精打采的,沈硯書命人取了冰塊,端上冰鎮的靈草茶來給裴憐塵。
“今日散衙後去了趟靈道會館,耽擱了些時間,見諒。”
“你去靈道會館作什麼?”裴憐塵還在生他的氣。
沈硯書抱歉地笑了笑:“聽瀾這次背着家裡一個人跑過來,出了這樣的事,總得請他家人接他回去。”
“哇,你這人好絕情!”裴憐塵心直口快地說,“你把他害成這樣,又要丢下他不管。”
沈硯書饒有興味地看向他:“都重活一世了,你為何還是這樣熱心。”
裴憐塵得了誇獎有些得意,剛要飄飄然,又忽然晃晃腦袋:“不要花言巧語!你為什麼要幹壞事!”
他這話說得不留情面,簡直叫人沒法回答,雲無囿接過話頭問:“沈大人,你為何會與賊人為伍?可是受了他們的蠱惑?若是如此,當報與天謹司。”
“你已經跟他們說了吧。”沈硯書似笑非笑地說。
“沒有。”雲無囿搖了搖頭,“若是告訴了他們,這樣的大事,定會告知人皇,沈大人性命堪憂。”
沈硯書顯然有些意外:“我竟不知,你這樣貼心。”
“你是師父當年想要救的人,我自然也希望你安度此生。”雲無囿認真地說,“畢竟,你還沒有犯什麼不可挽回的過錯。”
“這麼想想,已經二十餘年了啊。”沈硯書輕輕歎道,“我都快忘了自己當年是什麼樣子。”
的确,二十年,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有些太長了。
足夠一個襁褓中的幼童長成挺拔的青年,也足夠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變作心思難測的中年,等再轉過一個二十年,白發漸生,這一輩子已過去了大半。
“其實也沒你想得那麼複雜。”沈硯書開了口,“官場上免不了應酬,有人邀我去你們修士的鬼市遊玩,我當然也不好一口回絕。”
沈硯書倒沒有隐瞞的意思:“我無意間買到了一點有意思的蔔算情報,有些感興趣,所以想來瞧瞧。尋常途徑走不通,隻能走些非常之路。你們管那個玩意兒叫什麼來着——”
“龍脈。”裴憐塵說。
“龍脈啊。”沈硯書笑了笑,“我去之前并不知曉。”
“你還想說假話。”雲無囿并不信他。
沈硯書攤手:“是真的,我隻是聽說,那裡有一個世人都想得到的寶藏,找到的人,可以擁有想要的一切。”
“你覺得我會信你信這種話嗎?”雲無囿有些不高興地說。
“阿馳,你在說什麼繞口令?”裴憐塵聽得暈頭轉向。
沈硯書倒是聽懂了,搖了搖頭:“我當然不信了。有人故意找上我說這種話,不用想也知道,是想利用我成他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