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沈硯書大方地承認了,“我辜負了一顆真心,我知道。”
“那你現在就眼睜睜看着他,随着你的壽命而早亡?”雲無囿問。
“當然是不想的。”沈硯書說,“但或許,并不是非我不可。”
“你是說——?!”雲無囿沒想到人竟然能負心薄情到這個地步,難言地望着沈硯書。
沈硯書問:“玉京有皇族血脈的人不少,身上或多或少,大概都有你們所謂的天命氣運吧?”
雲無囿沉默片刻,說:“應當是這樣。”
“很好,等錦陵事畢,我就帶他去玉京,多見見那些人。隻要對方願意從皇室永遠除名,就能以庶民之身與修士結合。其實,能延壽百年的誘惑不小,聽瀾本身也會是個非常好的道侶,應當會有很多人願意。”
“你不問問江聽瀾願不願意麼?”雲無囿并不能認同沈硯書的想法,這個法子的确可行,但對江聽瀾來說,鐘愛之人盤算着如何将自己丢給旁人,大概無異于淩遲錐心。
“他現在不願意,等再過幾十年,我老态龍鐘了,他容顔未改,瞧見旁人嫩生生的漂亮臉蛋,難不成還會不願意?”沈硯書笑笑,“說起來膚淺,但所謂的愛慕,第一眼看的不就是這張面皮麼?追逐漂亮的東西是種本能。”
沈硯書說着,眼中忽地偷出三分促狹,問雲無囿:“我說你呀,你扪心自問,若是當初遇着你師父的時候,他就是七老八十的樣子,滿臉溝溝壑壑,你有什麼想法?”
雲無囿想象了一下,覺得想象不出,随即又反駁道:“我和師父跟你們不一樣,即便他是七老八十的樣子,他待我不會變,也永遠是我最敬最愛的師父。”
沈硯書不置可否,大約也沒信他的話,隻是說:“我會努力活久一些,等他找到合心的人。”
“若真有那一天,你不會後悔嗎?”雲無囿問。
“不好說。”沈硯書誠實地說,“或許會因為年輕時錯過他而後悔,但不會為我自己的選擇後悔。我生來就是一個無法修行的普通人,讀聖賢書、做父母官,這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像我一樣的尋常人,有的過得好,有的過得不好······那隻大灰狗的主人,本應是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卻被世間的不公所害。他隻是險些喪命,瞧不見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像他一樣的人在掙紮、又有多少人沒能活下來。”
沈硯書顯然早就已經發覺了江聽瀾在自己身後的屋檐下,這話分明就是說給他聽的:“聽瀾很好,待我很好,哪裡都好,這次若不是有他在,我恐怕已犯下大錯,但我也有自己用盡一生想去做的事,哪怕這一生很短 。”
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一時間,滿院隻剩下草木搖曳的聲音。
江聽瀾已經不在屋檐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啜泣。
“小公子呀,你别哭了好不好,大人在和你哥哥談事情,說了不許旁人打擾。”
“我不是旁人!不是!”裴憐塵沒好氣地哭着說,“而且他不是我哥哥,我是他師父。”
“師父?!”雲無囿驚訝地站起來,趕緊走過去,“你不是睡着了麼?”
他分明是把裴憐塵哄睡了才來跟沈硯書喝酒的呀!
“你不在屋裡,我很快就驚醒了。”裴憐塵委屈巴巴地說,出門時拿來蔽目的絲帶都濡濕了,他方才聽見了沈硯書的話覺得很難過,可他說不上來為什麼難過,他不好對沈硯書發脾氣,于是将氣都撒在了雲無囿身上:“你為什麼偷偷半夜私會他,我不許!”
沈硯書的長篇大論聽起來很有道理,萬一阿馳跟他聊多了,也變得像他一樣怎麼辦!裴憐塵為此感到了急切的憂慮。
“好好好,以後不來了。”雲無囿趕緊說,連哄帶騙地把裴憐塵薅走。
“二位且慢。”沈硯書忽然喊住他們。
“幹嘛!”裴憐塵扭頭瞪他。
沈硯書笑眯眯地比了個“噓”的手勢,道:“在龍脈中險些被迷惑之事,還請二位幫我保密呀,若是人皇知道了,沈某腦袋不保呀。往生路寂寞,少不得想要拉人作陪。”
回到住處,裴憐塵還是不肯放過雲無囿,問:“你為什麼要偷偷跟他在院子裡喝酒?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跟他說那麼多話!就有那麼多要聊的嗎?”
雲無囿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是不是每個人一生裡,都注定有些無法得到的東西?”
好深奧,裴憐塵覺得自己沒有聽懂,問:“比如?”
“比如······”雲無囿擡眼看向天上的月亮,忽然想到,或許沈硯書和江聽瀾都是彼此的月亮吧,注定隻可遠觀的月亮,“——比如天上的月亮。”
裴憐塵茫然地看向月亮,問:“為什麼非要得到月亮呢?它就在那裡,那麼亮,那麼好看,要是被誰拿走了,我們不就都看不見了?月亮在天上不好嗎?”
雲無囿忽然低聲笑了笑,說:“是,師父說得對,是徒兒狹隘了。”
裴憐塵盯着他的神色,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此月非彼月,有個詞叫做可望不可即。
那誰又是雲無囿的求而不得呢?
裴憐塵心中發酸,擡手摸了摸雲無囿的眉心,然後捧着他的臉說:“阿馳,月亮有什麼好?咱不稀罕,太陽比它亮,燈火比它暖。”
“可他······”雲無囿喃喃自語道,“是他。”
究竟是誰讓雲無囿黯然神傷?裴憐塵恨恨地想,好想幹掉那個不識趣的壞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