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的江聽瀾到了第四日還沒醒,江家派來接他的人已經到了,是他的姐姐,江聽琴。
江聽琴一見面就用巴掌問候了沈硯書的左右臉,麻溜地把自家弟弟打包帶走了。
“再也不會讓他見你這個狗男人。”江聽琴隻撂下這麼一句話。
然而剛過了一天,她又帶着江聽瀾回來了,把昏迷的江聽瀾丢回了沈硯書府上,氣急敗壞地說:“他剛出錦陵地界就要死,你給他下了什麼咒。”
“江姑娘這話說得不講道理,我哪裡會下咒?”沈硯書十分不解,命人去靈道會館請來醫修,醫修查了半天,沒查出個所以然,唯有以巧合解釋,江聽琴隻好再帶着江聽瀾離開。
不到一天,江聽琴又回來了,怒氣沖沖地說:“剛走出錦陵,他又不行了!”
這下或許真的不是巧合,沈硯書也覺得奇怪,連忙告假一日親自跟着。
裴憐塵聽說此事,覺得十分稀奇,也跟上去湊熱鬧。
這一回倒是安然無恙,大家一起乘着馬車出了錦陵,江聽瀾除了依然在昏睡,沒有半點異狀,更不像性命垂危的樣子。
衆人都懷疑地看向江聽琴,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你們那眼神什麼意思?”江聽琴不高興地說,“我騙你們幹什麼。”
“聽瀾既然沒事,”沈硯書一拱手,“本官公務繁忙,先告辭了。”
“滾吧。”江聽琴沒好氣地說。
當晚,江聽琴再次折回了錦陵,這次她是急匆匆扛着江聽瀾禦劍飛回來的,直接把垂危的江聽瀾丢回了沈硯書家裡。
這次江聽瀾的情況不太好,不但昏迷着,皮膚上也出現了焦黑的斑塊。
“是天譴。”裴憐塵确定地說,“和那天在地底一樣。”
“的确。”沈硯書輕輕掀開江聽瀾的衣袖,腕上兩三塊小小的黑斑,像是被燒焦了,但好在已經沒有繼續擴散。
如此看來,江聽瀾隻要離開沈硯書太遠,身上的天譴就會發作。他能活着也并不是因為他自己命大,而是因為沈硯書乃龍脈所親之人,他不過沾了沈硯書的光——
隻要沈硯書活着,他一直呆在沈硯書身邊,就不會有事。
聞此噩耗,江聽琴獨自坐在院子裡沉默了半晌,然後一揮手打斷了院子裡的大樹,咬牙切齒地說:“弟大不中留,姓沈的,你馬上辭官,回汜城,跟我弟弟結為道侶!”
江聽琴說着就來拽沈硯書,看架勢是要立刻把他抓回去似的。
沈硯書巋然不動:“姑娘且慢,我覺得此事不妥。”
照兩方的規矩,修士與非修士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不能幹預對方的政事,别說是沈硯書這樣高的官職,就連小小的地方官,在任之時也都不被允許與修士結道侶契,而一旦結契,絕無再返回官場一展抱負的可能。
但對沈硯書來說,他花了二十年才走到現在的高度,辭官是不可能辭官的。要他乖乖跟着江聽瀾回家去做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受。
江聽琴也是個犟的,索性在沈硯書府上住了下來,要督促他辦完公務就立刻辭官回去和自家弟弟成親。
沈硯書對此十分頭疼,竟然病急亂投醫喊雲無囿一起去花園裡喝酒訴苦,希望他能幫自己想想辦法。
“活該。”雲無囿毫不同情地說,“誰叫你要騙他去遺音谷。”
“我哪裡想得到,我一個柔弱的讀書人好好的,他一個修士反而出事了。”沈硯書連連歎氣,“若有别的法子救他,我自然在所不辭,可你們修士的那個道侶生死契,太可怕了。”
“相愛之人生死相守,有什麼可怕?”雲無囿不解,“就算你不愛他,也憑空得來許多壽數,有何可怨?”
“這世上不可能有兩個人永遠、完全心意相通。”沈硯書頗為苦惱,“分明是兩個人,卻像藤蔓一樣纏繞彼此,永遠不再是獨立的一個人,不能生離,也不能死别,變成鬼了還得一起去度朔山,你不覺得可怕嗎?”
我求之不得。雲無囿心想,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這都是後話,說到底,我并不想辭官與聽瀾成親。”沈硯書自顧自地說,“一點都不想,莫說我對他從來都無此意,就算有意,我也不會與他結契。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必須留在朝堂上,若是就此放棄——”
“你這話,”雲無囿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出現在遠處屋檐下的江聽瀾,不動聲色地說,“未免太傷人。”
“是。”沈硯書也并不否認。
江聽瀾這兩天剛醒,面色還十分蒼白,在夜色裡顯得有些可憐。
“你是修士,當然不懂,我這樣的普通人跟修士成親意味着什麼。”沈硯書繼續說道,“意味着失去自己的一切——”
江聽瀾急急地往前挪了兩步,扶着檐下的廊柱,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不等他開口,沈硯書已經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我不會被修真界的任何人需要,因為我沒有你們那樣強大的靈力,我的所思所想、或者我身上任何可以稱之為才華的東西,在你們所有人面前都不值一提。我不再是我,而隻是一個修真世家的附庸、一個證明道侶深情的标志。而這樣脆弱、不堪一擊的我,為了确保道侶的安全,大概餘生都隻能呆在某個精緻的院子裡,偶爾獲得許可,在衆人的保護下大張旗鼓地出去看看。或許有人會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我做不到。”
雲無囿故意又說:“既然如此,你哄着他這麼多年作什麼?他為你送來的這上品靈草茶,可不是輕易能得到的,想必廢了許多心思。”
沈硯書晃了晃杯子,看着其中倒映的月亮,說:“你也說了,這不是能輕易得到的。你說我為什麼哄他?一開始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後來哄着哄着,時日久了······”沈硯書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詞句,好一會兒才說,“就不忍心不哄了。”
三分真情、七分假意,雲無囿有些替江聽瀾感到不值:“你應該為自己的話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