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塵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風中飄散着初開的玉蘭花的香氣,傍晚的玉京城很是繁華,随處可見熙熙攘攘的人群,雲無囿怕他遇上什麼危險,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不遠處。
走着走着,裴憐塵隐約想起了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帶自己去遊春會的那兩個人,他們或許願意收留自己。
裴憐塵停下腳步,試着分辨了一下方向,按照不太确定的記憶朝前走去。
穿過了幾條街,他開始有點迷糊了。玉京的街道寬闊而規整,有好幾條街都十分相似。
“你是想去李無錯那裡嗎?”雲無囿終于出聲了,“往這邊走。”
裴憐塵沒有答話,悶着頭轉過身,跟着雲無囿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雲無囿停了下來,裴憐塵擡頭一看,到了。
看着那恢弘氣派的大門,裴憐塵心中卻又萌生了幾分退意,隻是還不等他猶豫,雲無囿就擡手拉着門環輕輕叩響。
這樣着急地要丢下自己麼?裴憐塵閉了閉眼睛,心下一片慘然。
門很快打開了,李府的下人見是雲無囿,立刻請他們進去。
“我隻是送他過來。”雲無囿說,“勞煩帶他去見李大人,我就不進去了。”
裴憐塵站在門檻外不動。他已經後悔了,就算不住在槐花巷子,隻要還在雲無囿身邊,那去哪裡都一樣,可是他剛剛太難過,隻顧着和雲無囿賭氣,沒有想到這一點。
“阿馳······”裴憐塵小聲地喚了他一聲,又說,“我跟你去新宅子好不好?”
雲無囿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裴憐塵在李無錯府上哭到了半夜,李無錯被煩得跳起來,嚷嚷着要去找雲無囿把他帶回去。
哄小孩這種事誰愛幹誰幹!反正他李無錯肯定不幹!
謝蘭石強行把裴憐塵抱到了自己床上,壓着他釋出濃濃的蘭花香氣,醉花的裴憐塵渾身癱軟,總算是沒了大聲哭鬧的力氣。
“大人你别管了。”謝蘭石直想歎氣,“你要是還想讓小雲好好給你幹活,就把裴小公子留下來仔細照顧吧。”
謝蘭石擁着裴憐塵哄到了天亮,裴憐塵心緒慢慢平複下來,很是過意不去,問謝蘭石:
“你為什麼要對我好?”
“算是有些同病相憐吧。”謝蘭石将他摟在懷裡,輕輕揉他後腦柔軟的頭發。
“他為什麼不要我?”裴憐塵委屈地小聲問,“我比他的師父,究竟差在了哪裡呢?”
“或許······因為從前那個人太重要了吧。”謝蘭石歎了口氣,“曾經滄海難為水,并不是因為你不如誰,而是有些人天生念舊。”
李無錯每日都很忙,裴憐塵有意多問問他從前的事,可是不大見得着他。
謝蘭石倒是很閑,因為妖族動蕩,李無錯怕他因妖族身份遭人構陷,叫他賦閑在家,蝶使事務大都交給了祝青崖打理,又着人另外挑選年輕的人族修士,組建新的近衛。
謝蘭石如今在天謹司中除了還挂着個同知大人的名頭,其實已經算是隐退了。
他也是閑得厲害,如今不必再穿那黑沉沉的官服,每天打扮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帶着裴憐塵到處招搖,還将自己收藏的寶劍借給裴憐塵耍着玩,教他些亂七八糟的劍法。
而裴憐塵也愛黏着謝蘭石,隻要呆在謝蘭石身邊他腦子就會暈乎,那些難過傷心的事好像都變得輕飄飄的,不再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
天謹司有人瞧見過他倆,一個明麗張揚,一個清雅嬌柔,打趣李無錯有齊人之福,李無錯吓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什麼齊人之福,可不能叫雲無囿聽見!畢竟這小子好不容易才松口來天謹司幹活!
魄淵使逃亡車厄國之後,車厄與大夏漸漸交惡,而車厄盛産石髓,石髓是驅動貫月槎的主要材料,十分吃緊,大夏境内能夠開采出的并不算多。
若是有一日大夏的石髓告罄,曾經以舉國之力才建立起的貫月槎航線被迫長久地中斷,那麼就意味着大夏國力的衰弱,一定會引起民衆的恐慌。
因此李無錯要求雲無囿用他在陣法一道的天賦,三年之内在大夏建立起溝通四方的“傳送陣”。若是成了,便能大大分擔貫月槎的壓力,即便有一日被迫停止貫月槎的運行,也可以說成是主動廢止,不至于使大夏四方往來陷入停擺。
而找石髓也是必須立刻着手去做之事,這玩意兒靠司星閣的推演是算不出來的,隻能貼着地一寸寸地探,若用人去探知消耗太大,累死許多修士也不一定能找到。李無錯便将主意打到了雲無囿自創的那種能夠自如儲存、釋放靈力的陣法盤上。
他召集了些擅長機關術的修士來協助雲無囿改造陣法盤,在天謹司中新設立了一個“萬化閣”,硬是摁着雲無囿坐在了“萬化閣”閣主的位子上。
至于雲無囿最開始想要“引蛇出洞”的想法,李無錯隻當聽不見,隻敷衍地“嗯”“好”“再說吧”。匪是要剿,日子該過也得過。
李無錯生怕雲無囿一生氣給自己撂挑子,因此聽見關于自己和裴憐塵的流言頓時心虛極了,嚴令封口,搞得大家都隻能互相使眼色,眉來眼去了一段時間,天謹司裡多了三對新婚道侶。
僅僅是這樣李無錯還不放心,直接給謝蘭石下了個禁足令,不許他在外頭到處亂晃引人注目。
雲無囿半個月後又來了一趟李府,将一盒固魂丹交給了謝蘭石,裡面有整整二十顆,托謝蘭石每隔七日督促裴憐塵吃一顆。
謝蘭石閑來無事答應得爽快,反正這也不是他頭一回照顧裴憐塵,何況現在的裴憐塵十分乖巧招人疼,他可喜歡了。
雲無囿來的時候,裴憐塵就躲在屏風後頭不敢出聲,他怕雲無囿不想見自己,可是聽到雲無囿又把“糖丸”交給謝蘭石,讓謝蘭石好好照顧自己,裴憐塵還是忍不住從屏風後頭探出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謝蘭石撲哧笑出聲:“你鬼鬼祟祟地幹什麼呢?”
雲無囿也轉頭看了裴憐塵一眼,沒有說話。
裴憐塵大着膽子走出來,将一支玉簪放在了雲無囿面前,是他前些日子借謝蘭石的錢買的,據說是很好的玉料,他不大懂,但是花了謝蘭石很多錢,李無錯晚上回來氣得罵了他一炷香那麼久。
“還給你。”裴憐塵悄悄打良雲無囿的神色,“之前那個我、我找不到了,對不起。這個給你,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氣?”
“不必了。”雲無囿并不要他的玉簪,“我沒有生氣。”
謝蘭石在旁邊饒有興味地看着他倆,裴憐塵不知道該怎麼辦,求助地看向謝蘭石,謝蘭石聳聳肩、攤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就當是······”裴憐塵四下看了看,看到桌上裝着“糖丸”的玉盒,指着玉盒說,“就當是你給我糖的謝禮好不好?”
雲無囿卻說:“不用,那些本來就應該是給你的,我貿然将你從惡淵帶出來,平白無故地叫你生出許多誤會,我知道你心裡很不舒服,這個東西就當是我同你賠罪。”
裴憐塵想了想,想不到什麼别的理由,隻好黯然地把簪子拿了回來,轉身回到了屏風後頭。
雲無囿沒待多久就告辭了,裴憐塵卻在屏風後頭呆呆地站了很久。
謝蘭石看不過眼,帶着他去院子裡喂魚賞花。
裴憐塵一直心不在焉地,到了傍晚時,才忽然問謝蘭石:“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喜歡呢?”
謝蘭石抱着他晃了晃:“小憐塵啊,别想了,我早就不想這些事了。”
“那你······”
“不能讓他喜歡,那我就想幹嘛幹嘛咯,反正幹嘛他都不喜歡,不如我自己開心。”謝蘭石捏捏裴憐塵的臉,“以前我總半夜偷偷哭,現在我半夜偷偷笑,嘿嘿,我就愛看他煩我又趕不走我的樣子。”
“這樣真的好嗎?”裴憐塵覺得這樣多少有點大病。
“沒什麼不好的。”謝蘭石倚着亭子的欄杆伸手懶懶地撒了一把魚食,看着那些鯉魚争先恐後地搶着食物,說,“還不知道往後能在這裡呆多久,随心而為吧。”
裴憐塵有些疑惑,問:“你要去别處嗎?”
謝蘭石長歎一聲,歪過來靠在了裴憐塵身上,伸手摟着他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想去别處,為什麼我是妖呢。”
“不想去,就不要走?”裴憐塵仍舊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