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經!假正經!假——正——經——!”
“閉嘴!”裴憐塵順手撈起一個硯台丢過去。
來人擡手一指一晃,那硯台随着他的動作繞着他飛了一圈,落在他手上。
“哇,你這是奔着我腦門丢啊!會出人命的!”李無錯把硯台丢回桌上,猝不及防地伸出沾滿了墨汁的手摁在了裴憐塵臉上。
“李執!”裴憐塵出離憤怒地站起來,“被禁足罰抄已經很煩了,别逼我扇你!”
“哈哈,誰讓你要把太子殿下偷走。”李無錯撐着桌面跳起來往上一坐,“你們去落日川玩得爽了,京中可是人仰馬翻!哎——落日川好玩兒嗎?”
“好玩兒是好玩兒······”裴憐塵卻微微蹙起了眉頭,“就是,總覺得像少了個人,應該再帶着誰一同去的。”
“肯定是少了我呀!”李無錯熱淚盈眶地湊過來,“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是念着我的。”
裴憐塵往後撤了撤離他遠了一些,怕他把瘋病傳給自己:“你的臉皮是這世上最厚的東西。”
“什麼!不是我?”李無錯怒道,“你還有幾個好兄弟?”
“我不知道。”裴憐塵惆怅地歎了口氣,“我要是知道,幹嘛問你。”
李無錯沉吟片刻,問:“你是不是撞到頭了?”
“啊?”
“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撞到頭,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李無錯一拍手,“肯定是這樣。”
“我不記得我有撞過頭。”裴憐塵表示懷疑。
“嗐,你連撞頭一起忘了呗。”李無錯十分笃定地說。
裴憐塵覺得有道理,問:“那我要怎麼想起來呢?”
李無錯也沉默了。
過了許久,裴憐塵忽然把手中的筆撂下,一拍桌子:“好,就這樣。”
“哪樣?”李無錯一呆。
“我去找他。”裴憐塵說。
李無錯不明所以:“你怎麼找?你不是都不記得了?”
“我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見很多很多的人。”裴憐塵說,“我忘了,他沒忘,隻要找到他了,他肯定就會告訴我。”
事不宜遲,還在禁足的裴憐塵給遠在清都宮的楚靈均寫了一封賠罪信,當晚就翻出了裴府的圍牆,溜之大吉。
他已經決定了,要走遍大夏所有的地方,去找那個人,那個應該存在,卻又根本不在的人。
裴老将軍派人來抓了他幾次,都被他僥幸逃脫,氣得裴老将軍索性也不管他了,隻當自己這個孫子是瘋了。
第一年,裴憐塵和裴老将軍派來的人捉了一整年迷藏。
第二年,裴老将軍不管他了,裴憐塵開始潇灑地揮霍他帶在身上的銀票和靈石票,除了他自己遊山玩水吃吃喝喝,接濟窮人的、被江湖騙子騙走的也不少。
第三年,錢财都用了個幹淨,裴憐塵拉不下臉回家要錢,開始自己學着賺錢,幫别人幹點小活、跑跑腿,換一兩個銅闆。
再後來,他發覺自己不但可以打雜跑腿,還能除個妖什麼的,掙到的銀子多一些。
漸漸地,裴仙師的名頭在江湖上慢慢傳開了,除妖驅鬼、摸骨算命、占蔔吉兇、感情咨詢、代寫家書、尋找走丢的小狸奴······裴仙師什麼都能幹,要的銀錢也不多。
裴仙師遊蕩不定,去過不少地方。
裴仙師也從來不走回頭路,他要去找他想象中的那個人。
李無錯和趙承這幾年裡都來找過他,問他什麼時候才玩夠,什麼時候才回去。
他卻說,他沒有在玩,他笃定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可要說去哪裡找、什麼時候能找到,他又說不上來。
“到底什麼人啊?欠你錢了?!”李無錯不滿地問。
“是你夢中的心上人嗎?”趙承調侃地問。
“不知道,都說了我不知道。”裴憐塵直晃腦袋,“我隻是感覺,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我要去找到他。”
趙承笑吟吟地摁住他亂晃的腦袋,說:“不管是誰,祝你早日找到。”
第十年,裴仙師溜達到了小橋村。
他在小橋村花三個銅闆吃了一碗面,然後坐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沒有人來找他。
“店家,小橋村沒有什麼邪祟作祟嗎?”裴憐塵問,“我可以幫忙喲。”
“哪有什麼邪祟,我們好着呢!”店老闆擺擺手。
裴憐塵悻悻地噤了聲,在小橋村等了一夜,還是沒有人來找他。
他輾轉反側到天蒙蒙亮,終于呆不住了,決定快些啟程去下一個地方。
天光熹微,他獨自走在離開小橋村的山路上,草葉上的露珠沾濕了他的衣擺,他忽然覺得好孤獨。
要是有個人能陪自己一起走在這裡就好了。
蓦地起了一陣風,枝頭疊雪積玉般的李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裴憐塵在漫天落花中發了會兒呆,而後收回目光,擡手召喚出自己的本命劍。
他想起來了,小橋村的山道上,開着的是杏花才對。
他起初總是分不太清杏花、李花、梨花那些,都是白花花的,但是後來他知道了,小橋村山上大片開着的,應該是杏花。
因為有個人曾跟他說過,想種一棵杏花樹,像小橋村山上那些一樣的樹,可以看花,很漂亮,還可以吃杏子,熟透的杏子黃澄澄的,很甜。
裴憐塵握劍在手,閉上眼,将靈力一點點、一點點彙聚起來。
說實話,他也不太确定,關于杏花和李花是否是自己的臆想,但他想要試一試。
他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隻要他能抓住世界的破綻,或許就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風起劍出!
呼嘯的靈力卷過山巒直沖天際,揚起密密匝匝的雪白花瓣,裴憐塵靜靜地站在原地,仰頭看着漫天紛飛的白,那些花瓣向他壓下來,像是潮水一樣淹沒他。
裴憐塵睜着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他怕花瓣落盡後,自己錯過什麼。
或許隻是一瞬,也或許過了一生,那些雪白的花瓣終于都落下來,他看見了一片灰白的天空。
所有的記憶在瞬間回攏,以至于他有些站立不穩,反手将問道劍插在了地上,扶着劍柄定了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