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怪物的尾巴尖兒在無力地勾着他的腳踝,沒有任何惡意地、輕輕地卷着他,甚至像是在哀求着什麼。
沒來由地,裴憐塵心裡一軟。
可是他還記得在上古時撿過的那隻小魔物,魔物是比邪祟更狡猾卑鄙的生物,自己給它洗澡、梳毛、喂食,可是它一找到機會,便要跳起來咬斷自己的脖子。
那怪物察覺到他心軟,尾巴尖兒纏得緊了些,又哀求道:“跟我留在這裡吧,方才是我錯了,我聞見你的味道就犯渾,你若是不高興,就打我,打倒消氣了為止。我往後再也不強迫你什麼,我發誓。”
怪物說着,尾巴松開了裴憐塵的腳踝,又纏上了他的手腕:
“我們立誓好不好?”
裴憐塵沉默着,好一會兒,說:“好。”
起初他以為,怪物擄走自己,是為了看看小滿是不是真的與自己決裂,可這怪物的行事實在奇怪,一會兒恭敬、一會兒哀求、一會兒又······
怪物歡天喜地地伸出手要同他立誓,發覺還是利爪,有些局促地縮了縮,裴憐塵假意擡起手搭上去,而後猛地一拽,另一隻手中驟然化出氣劍刺穿了怪物的心口。
魔不足以為信,裴憐塵推開了倒伏在自己身上的怪物。而後他想了想,斬下自己左手半截小指,試着放在了那怪物的屍身上,以此為媒介下咒封印。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初浮爍和蒼黎就是這樣,靠神骨封印着湖底那隻巨大的食心魔。如今自己好歹算是半個天生神,眼前這隻魔看起來尚且幼小,自己的骨頭或許也能起到一二分作用。
緊接着裴憐塵攏好了自己的衣裳,又在淩亂的草堆裡找到了自己的發簪,用還有些發抖的手绾好了頭發,借着問道劍光亮的劍身照了又照,覺得自己看起來還算整潔,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坐在怪物的屍身旁邊等過了一輪日出日落,發現怪物的确沒有要蘇生的迹象,才艱難地站起身,四下裡環顧一番,提着劍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然而這峽谷浮島中不知何時被布下了陣法,他兜兜轉轉了好幾天,竟然又回到了殺死那怪物的地方。
裴憐塵索性走過去,再次确認了一番怪物是否蘇生,确認沒有動靜後才繼續去找路。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剛轉過身,怪物屍身的手背上就猛地睜開了一隻戲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離去的背影。
就在他有些絕望的時候,忽然聽見遙遠的前方傳來微弱的打鬥聲。
“你們怎麼跟過來的!”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是風生狸。
裴憐塵心中一喜,若這小狐狸知道怎麼去開天會的地盤,那或許自己可以被她“抓”回去。
“啊,是這樣的,我在裴前輩身上偷偷放了一根琴弦······”是崔瑾知的聲音。
“你媽的腦子有坑是不是,跟她廢話什麼!”這個聲音倒大大出乎裴憐塵的意料。
唐景策?
裴憐塵驚疑不定,立刻禦劍循着聲音的方向飛過去。
“這狐狸還有幫手!”唐景策大喊一聲,一劍劈過來,裴憐塵壓根沒防備,為了躲開這道暴躁的劍氣,一不小心從半空中跌落了下去。
“哎呀!”崔瑾知大喊一聲,“那好像是裴前輩啊!”
裴憐塵本就精疲力竭,一時隻覺得心累,在天旋地轉中隻想歎氣。
唐昭昭湊個什麼熱鬧呢!不是說他本人被師尊關在了問往祈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攪局?
這下沒辦法被小狐狸叼回老窩了。
唐景策跟風生狸打得火熱,顯然顧不上自家師兄是不是要摔成餅了,裴憐塵頭疼地想要召回問道劍帶自己飛起來,卻忽然被人接住。
“前輩!”
裴憐塵定睛一看,是崔瑾知。
“怎麼回事?”裴憐塵覺得有些暈眩。
崔瑾知一本正經地說:“我打聽了一下,去了前輩的師門求援。沒想到正好遇到唐前輩在和楚前輩吵架,我一說,唐前輩就跟來了。”
裴憐塵:“我不是叫你暗中跟着嗎?你去清都宮求什麼援?”
崔瑾知一哽,老實巴交地說:“可我打不過他,跟着有什麼用?”
裴憐塵無言以對。
“你小子真是······”裴憐塵咬牙切齒地說,“機智。”
那頭唐景策一個人對上風生狸,裴憐塵正要去幫他,沒想到風生狸卻突然說:“久聞唐道友大名,道友難道不想喚回心魔、重獲記憶?如此渾渾噩噩、做旁人手中的提線木偶,有什麼意思。”
唐景策卻不為所動,隻是一劍又一劍斬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裴憐塵動作一頓,他想起雲無囿跟自己說過,唐景策的心魔曾和開天會有勾結,想至此,他又有些遲疑,想再多聽他們說兩句。
可風生狸不說話了,顯然她知道的并不多。她不說,唐景策也不說了。
正當裴憐塵猶疑不定之時,風生狸發出一聲嘯叫,忽然警覺地往邊上一跳。
唐景策的劍氣來不及收住,和斜飛來的一道青色靈光相撞,砰地炸開了。
“誰啊!”唐景策沒好氣地看過去。
“抱歉,出手慢了些,叫他們躲開了。”宋時清執劍踏風而立,衣袂飄飛如一朵青色的蓮花。
風生狸的耳朵塌下來了,不安地在風中踱步,宋時清的出現顯然讓她感覺到很大的威脅。
“你是誰?”宋時清問。
話音剛落,風生狸蓦地化成了一團光霧,倏地随風散去,清光如電瞬間掠至,風中傳來一聲痛苦的哀叫,然而最終還是散去了。
宋時清放下劍,有些惋惜:“還是不夠快。”
衆人一時都沉默下來。
忽而有一人打破了沉默:“已經很快了。”
宋時清這才看過來,有些疑惑地問:“你又是誰,為什麼抱着雲馳的師父?”
“我?”崔瑾知一呆,垂眼看了一眼裴憐塵,似乎也很疑惑為什麼。
“宋姑娘。”裴憐塵這時才想起來那怪物,“山谷中有隻魔物被我暫且封印了,但我不知道能封印多久。”
宋時清聞言,朝着裴憐塵所指的方向飛過去,不一會兒便回來了,說:“我戳了它幾劍,沒有動靜,應該死透了,我又加了三道封印。”
“死透了?”裴憐塵放下心來,看來這隻小的食心魔不如湖底那隻強大,或許并不會複生。
“先找個地方落腳再叙舊吧。”宋時清說,“何必在這裡吹風。。”
宋時清的話聽起來有種很獨特的語調,淡淡的,并不強勢,卻讓人忍不住想要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