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清先回了趟流雲山,用靈力加固了護山大陣,又将門中事務一一安排下去,近幾年流雲山的後輩弟子中出了五名金丹以上的修士,她就算不在也少有人輕易找流雲山的麻煩,因此這次她要出遠門,流雲山倒也是有條不紊。
安頓好了流雲山的事,宋時清便同裴憐塵一道去“抓”雲無囿,有了宋時清幫襯,接下來的事就容易許多了,雲無囿又在衆人的追擊之下陸陸續續地現了幾次身,而後在千越城外,被宋時清一劍斬碎了傳送陣。
破碎的靈光撲簌落下,雲無囿放棄了逃跑,他構建陣法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宋時清的劍,雖然比預想的更快被抓住,但如果是宋時清出手,那倒也算合情合理。
“宋時清,你來做什麼?”
宋時清頓了頓,她并不習慣說謊做戲,隻好說:“抓你。”
“往人多的地方去。”裴憐塵在宋時清身側小聲說。
宋時清了然地點點頭,執劍飛掠而去,密不透風的劍招壓着雲無囿往城鎮附近的方向退去,那裡有一隊來追捕他的天謹司修士,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自發前來的修士。
很快,鬥法驚動了那些人,一時間,竟有數十道身影次第飛掠而起,朝着這邊趕來。
裴憐塵暗自心驚,不願讓雲無囿對上他們,這樣多的人,真刀真槍地打起來還是雲無囿吃虧,忙沖宋時清喊:“宋姑娘,不要手下留情,我們一起擒住他!”
“好。”宋時清應了一聲。
隻是這戲實在有些難演,他們不能赢得太輕易,得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些在拼命的感覺,又不能真的下死手重傷彼此,竟是比實實在在地打起來還要累。
就連宋時清出劍都有些遲疑了。
裴憐塵斟酌着接下了雲無囿的一擊,順着那道看似淩厲實則柔軟的風刃飛出去。
“裴道友!”毫不知情的崔瑾知也跟着上前來,擡手一揮,面前浮現七道琴弦,樂聲化作淡紫色的流光卷住了裴憐塵,推着他穩住了身形。
風刃瞬息又至,頃刻間斬斷了那道流光,雲無囿已跟着風掠到了二人之間,同裴憐塵錯身而過的瞬間,忽然一旋身,手中展開的折扇抵在了裴憐塵腦後,猛地将他壓向了自己,問:
“師父的新朋友?”
不等裴憐塵回答,又是一道流光飛至,雲無囿收了折扇在裴憐塵肩頭一點,兩人各自向後飛去避開了那道流光。
“小子,你到底哪一邊的?”唐景策站在下頭看戲,“敵我不分,你想全殺了呀。”
崔瑾知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怎麼跟人打過架。”
雲無囿瞥了一眼唐景策,再度逼近裴憐塵,低聲問:“唐景策何時回來的,小心才是。”
“我有數。”裴憐塵裝作與他纏鬥,飛快地說,“他被師尊拿走了記憶,隻想弄清楚自己做過什麼。”
宋時清的劍光又至,越過裴憐塵,擊穿了雲無囿周身籠罩的靈光,在他的左肩打出了一片血花。
唐景策看了一會兒戲,又轉頭看了一眼遠處空中正在飛來的那些人,終于也拔出了他那對模樣奇怪的雙劍,說:“别玩了,趕緊解決。”
等那些修士們趕到時,隻見雲無囿已經被縛靈索牢牢捆住,左肩洇開了一大片血,染紅了他月白的衣衫。
就這樣,逃竄了數月、讓仙門正道頭疼不已的雲無囿,終于無處可逃。
衆人都覺得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可再看看抓住他的人:一個是修無情道的宋真人,刨開傳說中那些先輩大能們不論,宋真人或許可以稱得起一句當世最強之一。
另一個,是雲無囿的師叔,隻修劍道的唐景策,雖然稱不上最強那一列,但實力也算上等。
另外兩人,雖然瞧着弱了些,名不見經傳的,但也絕對是中流以上。
這樣四個人,想要抓一個雲無囿,似乎的确是綽綽有餘。
半月後。
群山環繞之中的仙誡台最近很熱鬧。
衆人皆知,清都宮的雲無囿是近十年的新起之秀,與天謹司關系匪淺,而私下裡又同流雲山的女掌門、合墟白氏的長公子是密友;至于他本人,許多老前輩都說他是數百年難得一見的陣法奇才,純屬老天爺賞飯吃。
在他牽扯上當年的大魔頭“易迩雅”之前,他算是修真界炙手可熱的人物,有人想拉攏,有人想結交,有人嫉妒,有人欣賞,也有人傾慕他風姿、想要成秦晉之好······如今他犯了事,被羁押在仙誡台之上,許多人也跟着聚了起來。
清都宮是雲無囿的師門,按約定俗成的規矩不得牽頭發起仙誡,流雲山與合墟白氏也當避嫌,因此這回牽頭發起仙誡的,是青梧崔氏。
其實崔氏前些年也出斬玉的事,好在此事崔氏處理得及時、态度也堅決,因此一個魔物并沒有影響崔氏的聲望,反倒讓他們又有了機會表明立場,絕不與邪道同流合污,又獲得了一番擁簇,名聲反而更好了些。
如今雲無囿犯了事,以他的身份和交際,尋常宗門哪敢起頭來懲戒他,因此崔氏作為仙門中極有聲望的大族,當仁不讓地接手了此事。
青梧崔氏牽頭,歸潮台的浮花山莊、踏風城的太始宗響應,三家各自派了門中弟子來主持仙誡,以免魚龍混雜,讓某些心懷鬼胎之人有了可乘之機;畢竟,雲無囿此人的修為和能力都難得一見,就算他堕入邪道,也難保不會有人想借此機會拉攏他。
流雲山要避嫌,因此宋時清在将雲無囿押送至仙誡台後,就迅速下山去了,和唐景策一道改換了容貌身形,借着裴憐塵找李無錯臨時要的假命牌,用旁人的身份重新混上了仙誡台;因開天會或許會現身此地,他倆打算守株待兔。
而崔瑾知,好巧不巧,崔氏聽說他正好是跟着押送雲無囿來仙誡台的人,索性把主持仙誡的任務交到了他手上。
至于裴憐塵,他在将雲無囿送到仙誡台後就匆匆離開了。
在雲無囿登上仙誡台、枷鎖纏身的前一刻,曾小聲央求他說:
師父,你能不能不要在這裡?受刑的樣子肯定很醜,不想給師父看見。
仙誡台上每一日都是酷刑,裴憐塵自然是明白的,他萬分想要陪着雲無囿,可是雲無囿已經這樣說了,他哪裡忍心不答應呢?
接下來,隻要靜待開天會動手即可。
誰知大半個月過去,開天會卻遲遲不曾現身。
裴憐塵等不下去了,每一日,光是想着雲無囿可能遭受的痛苦和屈辱,他就覺得痛徹心扉,因此他決定賭一把。
裴憐塵再次登上了泣靈山,被三家的弟子攔在了通天梯之前,要他報上宗門和姓名,并拿出能證明身份的信物。
“清都宮,裴憐塵。”裴憐塵掏出他找來之前讓天謹司加急趕制的新命牌丢過去,“雲無囿的師父。”
一人接住命牌看了看,又雙手奉還:“抱歉前輩,按規矩,你不能進去。若雲仙師當真是無辜的,仙誡自會證明他的清白,還請前輩在外面等待。”
裴憐塵接過命牌收起來,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無辜?”
那人一愣,轉頭和自己的同伴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色,又看過來:“前輩這是······?”
“你瞧不出來麼?”裴憐塵嗤笑一聲,“我如今是個死人,隻是一團魂魄。我倒要問問他,當初我下惡淵救他,他為何要故意損壞我所帶的法器、害我性命。及至我凝魂重修,他又欺我沒有記憶,騙得我團團轉。當初我将他抓來仙誡台後,你們說同宗門要避嫌,因此我走了,可我思前想後,這些事,不來親口問問他,我不能甘心。”
“什,什麼?”那人顯然沒想到,這倆師徒之間竟然還有如此龃龉,“前輩稍等,我們要同裡面的人通報一聲。”
“去吧。”裴憐塵說。
沒過多久,那人又回來了,說是裡頭的人都同意了,請他進去。
“多謝”裴憐塵沖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禮,往石階之上走去。
這回來觀仙誡的人比幾十年前鄭钤那次多許多,都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還是有不少人在這裡,每日白天問訊之時都守在此處,各懷心思地等着。裴憐塵穿過人群,停在了石台不遠處,九道石柱環繞着石台森然矗立,精鋼鎖鍊從石柱頂上連接向中間的刑架。
雲無囿還清醒着,看見裴憐塵微微睜大了眼睛。
見他意識還清醒、衣衫又雪白幹淨并無血迹,裴憐塵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随即又覺得心髒揪成了一團——這些天,他都是這樣清醒地熬過來的!沒有血迹,或許是因為有好心人每日都在替他整理。
“裴道友。”有人走過來,是崔瑾知,“道友真的要執仙誡尺問他?”
“是。”裴憐塵點點頭。
崔瑾知看了一眼石台上的人,又收回目光:“裴道友,這兩月餘,并未問出雲仙師有任何堕魔的迹象,或許真的是誤會,裴道友既然是他師父,實在不必動用仙誡。”
“不用仙誡,他會說?”裴憐塵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