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崔瑾知還是有些猶豫,“仙誡是這世上一等一的酷刑,若是真的用了,你們師徒之間,恐怕再無轉圜餘地。”
“我今日既然來此。”裴憐塵漠然地說,“難道是奔着轉圜來的?”
崔瑾知聽他如此說,也不好再勸,命人捧來了仙誡尺,帶着裴憐塵走到了石台前。
“裴道友,你就站在這裡”崔瑾知擡起手比劃了一下,“像這樣雙手拿着仙誡尺,豎着舉至胸前,用一點靈力催動它,等地上的陣法刻印完全亮起時,就可以發問了。一把仙誡尺隻能用一次,碎裂之後就沒有效果了,你本就是破例進來的,所以這仙誡尺我也隻能給你一把,請想清楚再問。”
“嗯,”裴憐塵懶懶地應了一聲,崔瑾知看了他一會兒,無奈地微微歎了口氣,退到了一邊。
裴憐塵依照崔瑾知所說将仙誡尺舉至胸前,試着用魂力去催動它。幸好,魂力與靈力同源,仙誡尺很快給了回應。
數道靈光從仙誡尺中蜿蜒而出,落在了地面,順着刻印的溝壑迅速蔓延開來,朝石柱上爬去,幾息之間,就将石台籠罩了起來,九道鎖鍊開始微微地震顫,不知是因為仙誡啟動的緣故、還是因為刑架上的人在痛苦地發抖。
“可以問了!”崔瑾知大聲說。
裴憐塵面無表情地看着刑架上的雲無囿,問:“惡淵之下,你看到李無錯給我的赤陽金銅錢手鍊了嗎?”
數道靈光順着鎖鍊呼嘯而下,如雷霆般落在了石台之上,刑架上的人不由自主地痛苦掙紮,鎖鍊卻猛地收緊了,勒出一道道鮮血來,瞬間浸紅了雲無囿身上的衣袍。
雲無囿的痛呼嗆在了嗓子裡,被無形的“天意”控制着張口說道:“看見了。”
“那是他給我保命的法器。”裴憐塵又問,“你對李無錯有不滿?”
“······是。”
仙誡尺上出現了細細的裂痕,鎖鍊晃動的聲音讓人膽寒。
“你厭惡他?”裴憐塵問。
石台上靈光一盛,雲無囿發出痛苦而壓抑的喘息,顯然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然而仙誡并不會放過他,除了軀殼之外,仙誡之刑還會淩遲一個人的意識,幾息之後,雲無囿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咳出了一口血,目光都有些渙散開,說:
“我嫉妒他。”
這個答案裴憐塵沒有料到,他原本隻想引導雲無囿說是或者不是,不過他神色不變,繼續問:“你目無尊長以下犯上,又陷我于死地,這些事,你認不認?”
“我認······”
“用本命劍傷仙門道友,是故意的?你同那魔劍的劍靈是什麼關系?”裴憐塵察覺仙誡尺快要崩裂,因此一連問了兩個問題。
“是故意的。”雲無囿被鮮血嗆得咳嗽起來,在仙誡的力量之下被迫說道,“劍靈是我義父。”
“既然如此——”
仙誡尺嗡鳴着破碎,地面上的靈光猛地回退,裴憐塵忽然張開手,任由那碎片落下去,緊接着從面前的虛空之中猛地抓住了問道劍的劍柄,将問道劍抽了出來。
“——我今日就在此清理門戶。”
衆人還來不及反應,裴憐塵已經将劍一豎并指撫過,淡藍色的靈光猛地爆發開來,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團光霧,而他身後的半空,頃刻間凝出了淩厲的劍光。
“等等!”崔瑾知失聲高喊,他從前與雲無囿并沒有交情,卻聽說過關于他的一些事,這些日子的問訊交談,更讓他覺得雲無囿不像是會迷失本心堕入邪道之人,總覺得雲無囿或許是被人給陷害了,下意識地想要阻攔。
然而劍光已瞬間飛出,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刑架之上毫無還手之力的雲無囿飛了過去,凜冽的殺意讓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崔瑾知還想沖過去阻攔,卻被一道淡藍色的靈光絆住了腳。
來不及了!崔瑾知心中猛地一沉,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裴憐塵。
他不明白,天底下為什麼竟會有師父這樣狠心。
呼嘯的劍光撞上了一堵靈光凝成的“竹牆”,向四周爆裂開來。
裴憐塵隔空一抓,将失神的崔瑾知拎在了手裡,帶着他向後飛快地掠去。
圍觀的衆人有跑得及時的,也有沒來得及躲開,不幸被擊倒在地哀哀呻吟的。
竹葉在風裡輕輕地落,一個男人擡手輕輕從面上抹過,幻術散去,粗笨的身形變得瘦削,黝黑的臉向兩側撕裂消散,露出了一張略顯冷淡的清俊臉龐。
——是如今高挂在仙門通緝令上、懸賞金一騎絕塵的祝青崖。
“何必如此絕情呢?”祝青崖看着裴憐塵,似乎真的在疑惑着這個問題。
“你?!”裴憐塵驟然瞧見他,心頭頓時百感交集。他與祝青崖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可的确是将對方當作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沒想到如今再見,已是勢不兩立。
“哈哈,仙門正道,不是一直如此麼,動不動就要清理門戶。”另一個人掠至他身邊,容貌迅速變化着,竟是假扮斬玉活了許多年的那隻魔物!
斬玉一揚手,兩柄飛刃被他甩在了刑架上交錯的鎖鍊之上,那鎖鍊應聲而斷,緊接着他抽出一條鞭子朝刑架上的雲無囿卷去。
“魔物!”崔瑾知瞪大了眼睛,想要沖上去抓住他,忘了自己後領還被裴憐塵拽着,勒得自己咳嗽幹嘔起來。
就在此時,半空中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法陣,撕開了一片晦暗不明的通道,裡頭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斬玉,青崖,立刻帶他上來,這個法陣撐不了太久。”
“他們要跑了!”崔瑾知眼看着那陣法猛地收縮,卷起了兩個不速之客和雲無囿,十分着急。
“對啊,抓住他們啊!”衆人也都此起彼伏地高喊起來。隻是喊了好些聲,竟然沒有人真的上前去。
裴憐塵心中覺得好笑,再次喚出劍氣,沖半空中高聲問道:“雲馳,你真的要一錯再錯,跟他們同流合污麼!”
“我沒有錯。”一道輕輕的聲音飄落下來,是雲無囿。
隻聽他冷靜而虛弱地說:
“從前我癡心妄想,可笑至極;如今我隻求大道,何錯之有?裴憐塵,你且等着,他年我飛升登神之日,頭一個便拿你證道。”
衆人一片嘩然,誰不知道雲無囿修的是無情道呢,這分明是發了狠話,将來要殺裴憐塵了!
是嗎,拿我證道?證你的極情道麼?裴憐塵有一瞬間的失神,心想,那你可要說到做到。
淡藍色劍氣猛地刺出,如狂風驟雨般卷向了半空中那團法陣。
法陣瞬間扭曲變形,消散無蹤了。
地面上還零零星星地響起幾聲“抓住他們”的呐喊。
“跑了。”裴憐塵收了問道劍,冷漠地看向衆人,“散了吧。教出這樣的孽障,也沒能親手清理門戶,讓諸位見笑了。”
衆人一時都安靜下來,打量着他。
裴憐塵卻不看他們了,隻是往人群之外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他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寥落,以至于崔瑾知心中蓦地湧起了一股同情。
“裴道友,你去哪裡?”崔瑾知追上去。
“同你沒有關系。”裴憐塵頭也不回。
“現在追上去,或許能阻止他鑄成大錯!”崔瑾知天真地說,“我聽說雲仙師是你一手帶大的徒弟,你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他往邪路上走呢!”
“如果你現在想去送死,我不會攔你。”裴憐塵覺得這個人天真得讓他有些頭疼。
崔瑾知一愣,慢慢停下腳步,不說話了。
裴憐塵就這樣沿着通天梯的石階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了下去,而後禦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