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清和唐景策一道去探查那個法陣留下的蹤迹,想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開天會核心成員的藏匿之處一探究竟。
裴憐塵一個人茫然地在空中禦劍兜了幾個大圈子,他知道自己該回玉京或是清都宮,可是他現在哪裡也不想去,不想見認識的人,也不想同他們說話。
若是回玉京,李無錯應當會确認情況而後假模假樣地安慰自己一番;若是回清都宮,蘇妙妙他們又少不了要來關心自己。他眼下實在無力去應付這些,隻想自己先找個地方躲幾天。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裴憐塵才尋了個荒無人煙的群山按劍落下,一頭撞進了山谷密林之中。
無人的山林古木參天,昏暗幽深,四面回蕩着悠長神秘的鳥鳴,本應是讓人有些膽寒的景象,卻讓裴憐塵終于放松了精神,收劍落下,踉跄了幾步,扶着大樹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
這裡沒有人會看見他,也沒有人會聽見他。
裴憐塵的肩頭微微顫抖起來,眼淚先是無聲地、接二連三地落在草葉上,而後終于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為什麼當初桑栩為他種下的、代為受戮的詛咒失效了呢?
因為他死過一回,詛咒跟着過去那具肉身一道被撕碎了嗎?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酷刑落在雲無囿身上,不但無能為力,還要做執刑之人,不動聲色地繼續說出下一個問題。
雲無囿該有多疼?多委屈?
裴憐塵隻覺得從胸口深處翻出劇烈的疼痛,以至于他根本直不起腰,低頭撐着地面艱難地呼吸着。
他好後悔,他就不應該心軟地順着雲無囿的意思,放雲無囿獨自去涉險。
将人好端端地救回來才是正經事,管他做出過多少努力,會不會前功盡棄呢?
任憑開天會攪得天下大亂又如何?避世而居逃一輩子躲一輩子又如何?
他再也不想修什麼蒼生道了!
什麼天下蒼生、什麼大仁大義,都是空話,他隻想要一個人平平安安的!
哭聲吸引來了附近的野獸,它們逡巡着,又因為裴憐塵身上隐隐散發出的魂力威壓而不敢輕舉妄動,隻敢暗中窺伺。
漸漸地,天徹底黑了下去,一隻狼試着探出了頭。
“裴道友,你躲在這裡喂狼是沒有用的!”黑暗中忽然響起一聲清喝,琴音铮然作響,吓退了附近圍攏上來的野獸。
裴憐塵意外地一擡眼,看見崔瑾知施施然地一揮手,收攏了面前淡雪青色的靈光七弦,朝自己走了過來。
“我看裴道友心中也有悔恨,既然如此,何不直面呢?”崔瑾知铿锵有力地說,又一握拳,“仙誡台上事發匆忙,諸多往事,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前輩不如同我一起追上去,殺進開天會,将你的徒弟搶回來細細盤問,或許事實并非你想的那樣!”
裴憐塵:······好煩,哭都不讓人好好哭。
崔瑾知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還在猶豫,又道:“實不相瞞,我亦有許多話想問那冒充我小叔爺的魔物,隻是家中不許我貿然前去,不如你我合作——”
“魔物就是魔物。”裴憐塵強打起精神來勸他,“它們會模仿人,讓你覺得它們和人沒有什麼分别,但是,它們終歸隻是誕生于幽冥海之中的、和人族完全不同的東西,就像你無法理解一塊石頭,石頭也無法懂得你,你問它,它或許可以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地同你說很久,但······隻是說說罷了。”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崔瑾知聽得一愣一愣的。
“如今世間很少有真正的魔物出現,我們都對它們知之甚少、也缺少防備。”裴憐塵微微點點頭,“我從前,養過一隻小魔物,與它同行過一段日子,卻沒想到,它隻是在養精蓄銳,一找到機會,它就想吃了我。”
崔瑾知安靜了一會兒,又握拳說道:“可那隻是你遇見的魔物,不代表天底下的魔物都是這樣,就像人也有好人壞人之分。”
裴憐塵深吸一口氣,問:“那你分得清好人壞人嗎?”
崔瑾知沉默了,顯然是分不清。
“别來煩我。”裴憐塵沒心情再同他多說,打算走遠點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靜靜。
誰知他才剛走了兩步,崔瑾知又一把抓住他:“你真的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徒弟被賊人拐騙嗎!”
裴憐塵終于忍無可忍,一拳捶在了崔瑾知身上:“你有完沒完!”
崔瑾知被打得後退幾步,依然不依不饒地說:“我不信你真的這麼狠心,不然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躲在這裡哭?不如我們一同,想辦法去對付那些人,将他們盡數拿下,有什麼想問的,好好盤問!”
裴憐塵轉頭就走,崔瑾知锲而不舍地追上來,像塊狗皮膏藥一般黏在了裴憐塵身旁,喋喋不休地勸他去搶回雲無囿。
裴憐塵捂着耳朵,面無表情地在山林裡轉了幾圈,發現自己确實找不到半個清淨的地方,終于放棄了,轉身瞪着崔瑾知說:“既然你這麼有決心,我帶你去天謹司吧,讓他們把抓捕魔物的差事派給你。”
“我不去。”崔瑾知犟得很,“我并不是要殺那個魔物。”
“我幫你談條件。”裴憐塵沒好氣抵說。
不等崔瑾知反應,裴憐塵就拎着他跳上問道劍飛了起來。
“裴道友,我自己能飛——”崔瑾知吊在下面晃晃悠悠地高聲喊,“這樣有些難受。”
“我知道。”裴憐塵神色不變,“我就是不想讓你舒坦。”
幾日後,玉京。
李無錯抱着手臂,狐疑地看着眼前被裴憐塵提溜進來的人:“你是說,他要助天謹司一同剿滅開天會?哪怕拼勁性命也無所謂?”
“沒錯。”裴憐塵直截了當地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斬玉的生死去留,必須由他全權處理。”
李無錯皺起眉頭,很是為難地摸了摸下巴:“崔氏樂修的琴曲對于協同作戰有極大的好處,我原本也一直想要同崔氏交好,可是之前的接觸中,崔氏家主并沒有任何同天謹司合作的意向。”
“是。”崔瑾知點頭,“家族的意思是,隻表明态度,但不出手。”
李無錯挑眉:“那你?”
“我要把那魔物從開天會的庇護下抓來。”崔瑾知握緊了拳頭,“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問他。”
“一個魔物,抓到後我可以交給你自行處置,但——”李無錯打量着斬玉,“你能做到随時聽從天謹司調遣麼?”
崔瑾知想了想:“你能保證抓到他麼?”
李無錯笑了下:“我可不是要抓他,小朋友,我是要将開天會一網打盡。你也可以不信我,自己去,我不強求。”
崔瑾知眨眨眼睛,說:“我可以給你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