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人說話,隻有隐約的哭聲。
裴憐塵于是輕輕推開門進去,又輕手輕腳地将門關好,看見葉疏和趴在桌邊哭,走過去将手甲的碎片放在了桌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好精巧的機關術造物,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和心思吧。”
葉疏和的雙肩抖了抖,悶悶地“嗯”了一聲。
“被打壞了實在是可惜,小崔道友心不壞的,要是會做,他肯定說什麼也要重新做一個陪你。”裴憐塵說,“可惜他太笨啦,根本不會做,我們也都幫不上忙,你原諒不太聰明的我們吧,不要不高興了好不好?”
葉疏和的身體僵了僵,又忽然放松了些。
裴憐塵接着說:“這樣吧,我叫小崔道友去幫你重新找齊原料,給你幫忙打下手如何?叫他看看這東西做出來有多不容易,讓他知道你的厲害。”
葉疏和坐直身子:“真的嗎?他為什麼要聽你的?”
裴憐塵笑了笑:“他被你們李大人安排給了我呀,我要他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
葉疏和猶豫了一會兒,說:“好吧。”
裴憐塵又說:“下次這麼珍貴的東西,不要随便放在外頭好不好?從前你一個人住或許習慣了,但是如今院子裡還有别人,他們也要用院子,不如各讓一步,嗯?”
葉疏和點點頭:“好。”
裴憐塵一愣,沒想到葉疏和竟然這麼乖巧好哄,比他想象裡要簡單許多,正猶豫着要不要離開,又聽葉疏和說:
“剛剛的事,我說的那些話,能不能讓他們不要說出去?”
“什麼?”裴憐塵一時有些沒懂。
“你沒聽到嗎?”葉疏和咬了咬嘴唇,從衣領裡拽出來了一個玉質的挂墜,“我其實不是修士,隻是雲大人給了我一些靈力放在裡頭,假裝身上有靈力,我想和修士一樣使用術法的話,就必須用這個手甲。”
裴憐塵一驚:“你是怎麼想到要做這個的?”
“雲大人提的想法。”葉疏和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驕傲地将背挺直了些,“他說他從前看到有人做過,但是沒想明白其中的運轉原理,我跟他一起想,就做出來了。”
裴憐塵不解地問:“你不是修士,又是如何研修陣法機關之術的呢?”
“小時候,有個遠房親戚是修士。”葉疏和說着又悶悶不樂起來,“我偶然得了一些書來看,都能看懂,就自己慢慢開始收集了。家裡人都覺得我腦子有問題,我才來的玉京。”
“天謹司知道這件事麼?”裴憐塵隻覺得雲無囿和這小子膽子真大,這樣的後門竟然也敢開。
“李大人知道,别人不知道。”葉疏和說。
裴憐塵松了口氣,李無錯知道那就好辦:“好,我會跟他們說的,你放心。”
隻不過······裴憐塵看着眼前的少年暗暗有些心驚。
巧合太多,他不能不往追雲身上想,或許雲無囿當初收留葉疏和,也有這一層緣故。沒有所謂的“天生之力”,卻在機關術上天賦異禀——
裴憐塵心裡忽然一沉,該不會也像追雲一樣早夭吧?
不行不行,得好好護着。
“你盯着我做什麼?”葉疏和問。
裴憐塵回過神來,感慨萬千地摸了摸葉疏和的頭:“小葉道友,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是嗎?”葉疏和眨眨眼睛,“雲大人也是這樣說的。”
裴憐塵不由得失笑:“那是我們一同認識的一位故人。”
葉疏和忽然仰起頭歪歪腦袋,用額角蹭了蹭裴憐塵的手掌心,又說:“幾年前雲大人也這樣摸過一下我的頭,雖然不太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這樣,但是感覺不壞。”
裴憐塵聞言沒忍住輕輕笑出了聲,自己從前心智不全,對追雲的印象更像是一個同齡人,可如今再回想起來,隻覺得既像玩伴又像自家孩子,十分親切,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移情到葉疏和身上。
那阿馳呢,阿馳當時輔佐着年幼的追雲一路披荊斬棘,是不是也像看着自家孩子長大一樣?追雲離世之時,他抱着怎樣的心情送别呢?塵埃落定後,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帶着自己和白非夢同那個世界告别的——那個他付出了許多心血、和所有戰友一同拼盡全力才換來的安甯人間;他心裡一定明白,這一走,就相隔了近萬年的時光,再也不複得見了。
裴憐塵這時才後知後覺,自己失憶時沒心沒肺的那些日子,雲無囿心裡大概有過許多不為人知的波瀾和流連。
好苦啊,他的阿馳,可憐可憐。
要是自己當時能早些恢複記憶多好,或許還能給他一絲聊勝于無的寬慰。
裴憐塵不說話,葉疏和就也不說話,隻是微微眯着眼,感受裴憐塵手心隐約傳來的溫度,乖巧得像一隻小貓。
人心真是奇怪啊,裴憐塵望着葉疏和的臉,他和追雲長得半點也不像,性子也不像,隻不過是碰巧有着同樣的天賦,魂魄轉世這種事玄而又玄,可自己卻想要相信這麼一點虛無缥缈的聯系。
就好像能證明,在這千萬年的輾轉歲月裡,故人終會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