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也許是自願投誠、也許是受了脅迫，無論如何，裴憐塵無從得知了，他隻能默默地在心底念了一遍往生咒，盡管知道這些人的魂魄大概早就不在了，可他仍是想——

冥冥之長夜，俱獲超生。

地面忽然晃動了一下，裴憐塵回過神來，看見周圍那些管道在一節節崩解。

得趕快出去！裴憐塵心中覺得不妙，一抛問道劍跳了上去，催動魂力展開了“界”，顧不得哪裡有路哪裡沒有，直直地向前沖了過去，不知道撞破了多少重機關，終于從巨型傀儡内部闖了出來。

唐景策和崔瑾知還在外頭等着他，他來不及解釋，身法快如閃電，一手撈起一個，踩着問道劍唰地飛遠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剛飛出去，那巨型傀儡頃刻間便發生了爆炸，在濃煙中碎裂成了一塊塊焦黑的殘骸，稀裡嘩啦地掉落回了地面。

柯泠還沒有找到。

裴憐塵心中有些焦急。

“那是什麼！”崔瑾知眼睛尖，在一片濃煙中瞧見了一團微光。

裴憐塵松開手中的人再度沖進了濃煙。

少女有些受到驚吓，但認出了裴憐塵臉後，又松了一口氣。

裴憐塵微微皺起眉頭看着面前漂浮的少女，質問道：“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嗎？”

柯泠被他的語氣吓得瑟縮了一下，小聲說：“知道。”

不等裴憐塵再說什麼，柯泠的眼中卻泛起了淚光，接着鼓起勇氣一股腦地說：“你憑什麼質問我呢？夭被你們抓住之後，沒多久，桃也不見了，我一個人，用她的軀殼呆在湖底，沒有人陪我曬月亮了。他說得對，我不能就這樣接受了、看開了。”

“我原以為，你是一個······”裴憐塵頓住了，他原以為柯泠是個怎樣的人呢？害羞膽小，遇見生人怯怯的，可自己對柯泠的了解也僅止于此了，他不曾關注過柯泠心中對死亡是否有過恨，對孤零零藏在湖底不見天日的日子是否有過怨，他根本不知道。

原本，傀儡桃的存在或許給了柯泠所有慰藉，裴憐塵想，但是因為自己抓捕了傀儡夭，兩個雙生的随心傀儡之間或許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連柯泠也沒有想到，一個徹底消失，另一個也會随之隕落，隻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柯泠驅使着傀儡桃的身體在月夜浮上水面顧影自憐時，看見的究竟是自己，還是那個由自己所創造、深愛着自己的随心傀儡呢？

裴憐塵的思緒微微有些飄遠，不是所有人都像浮爍一樣遲鈍和灑脫，或者說，像柯泠這樣放不下、過不去的，才是個正常人。想至此，裴憐塵覺得十分自責，柯泠隻是他在必經之路上無意遇見的人，他沒有想過要了解她，也不曾試着去幫助她走出那片湖。而這兩件事，易羽倫都做到了。

他的确沒有什麼資格去指責柯泠。

可是，已經腐朽的魂魄，再多苦衷，也不該繼續糾纏于世了。從怨恨和不甘中創造出的東西，就算是舉世無雙令人驚歎，也隻是苦難。

“為什麼要用那些修士做能源核呢？”裴憐塵問。如果他沒有看到那一幕，他想，他一定會想辦法勸柯泠回頭是岸。

柯泠沉默了片刻，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你們不也是供大夏天謹司運作的能源嗎？”

裴憐塵在心中微微歎了口氣，身形一動，已頃刻掠至了柯泠身前。

柯泠微微睜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而後垂下頭去，看那柄貫穿了自己胸膛的問道劍。

裴憐塵看着柯泠，認真地說：“我不知自己是對是錯，隻願你此去，生生皆冰雪。”

你本是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孩子，往後，不要再落入人心的泥淖中了。

“裴道友——”崔瑾知趕了過來，看着随風散去的柯泠愣住了：“你下手真快啊。”

唐景策也十分驚歎：“好，大師兄心狠手辣。”

“别貧。”裴憐塵沒心情跟他們打趣，轉身就往遠處飛去。

控制傀儡的柯泠已死，那些隻顧殺戮纏鬥的木傀儡都緩緩停了下來，不知為何紛紛仰起頭“看”向天空，就好像它們也會向往自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