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憐塵去城中全天開着的大醫館抓了藥,正禦劍往回趕,遠遠地就瞧見小橋村附近的山上,亮起了一道沖天的楓紅色靈光。
奇怪,這裡有别的修士?不對,這道靈光他見過,雲無囿從惡淵底下将自己帶回人間的時候,用的就是這樣的靈光。裴憐塵心裡疑惑,沒來由地開始心慌,決定先去山中查探一番。
裴憐塵循着方才靈光亮起的地方按劍落下,剛一落地,就聞見了風裡的血腥味兒,他心跳如擂鼓,不假思索地找了過去。
而後他看見了雲無囿,奄奄一息地靠在樹底下,胸口都是血。
“小滿!”裴憐塵跑過去,被地上的草木絆倒了,他顧不上起身,直接膝行爬了過去,将顫抖的手附上了雲無囿的胸口。
還好,還有溫度和心跳。
裴憐塵将魂力催發到極緻,一遍遍地默念着療愈咒,薄薄的汗珠從他額頭沁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無囿的睫毛終于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師父······?”
裴憐塵愣愣地擡眼看向雲無囿的眼睛,這些日子強裝鎮靜而壓抑的悲恸和委屈突然再也不能控制,全部化成了眼淚,無休無止地往下掉。
“程小滿,你到底想幹什麼?”裴憐塵哭着吼道,而後一把抓住了雲無囿的衣襟,惡狠狠地說:“你要是覺得活着累了、沒意思,你直說,我不逼你,你走了我跟着你就是了!我說過,你去哪裡,做什麼,我都陪着你啊!”
雲無囿還不曾見他這樣哭,愣怔片刻慌了神,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師父,我、我隻是······以為師父要去·····我不想讓師父去危險的地方,我想着斬了緣分就好了,師父不會記得我,就不會·····不會因為我······”雲無囿看着裴憐塵的眼淚隻覺得肝腸寸斷、懊悔不已,他不知道,自己竟讓師父這樣傷心。
“你不能這樣,程小滿。”裴憐塵的眼淚砸在雲無囿衣襟上,“你想要怎樣我都答應,可你不能,什麼好東西都不給我留下。我輾轉兩世,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你憑什麼搶走!”
裴憐塵哭着哭着,忽而痛苦地彎起腰,無力地伏下身去,将頭抵在了雲無囿胸口,無力地問:“你憑什麼······”
雲無囿艱難地擡起手,顫抖着抱住了懷裡的人,反複說着“對不起”。
“不要對不起。”裴憐塵發起脾氣來,一疊聲地說,“我不要這個,不要,不要!”
雲無囿黯然地望着蒼茫的山林,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能給裴憐塵的。不等他想明白,裴憐塵忽然擡起了頭,噙着淚說:“小滿,同我結道侶生死契吧,我不求一輩子,你試試,若是不喜歡,我們就解開。”
雲無囿心中大恸,解開?道侶生死契是同生共死的契約,解開,哪有那麼容易,必是兩敗俱傷,同歸虛無。
“師父······”雲無囿咬咬牙,将自己這些日子所思所想一并說了:“我不過廢人一個,若是同師父結下道侶生死契,必如菟絲子一樣攀木寄生奪取生氣,往後時日長了,隻會害了師父。我别無所求,隻想要師父好好的。我知道,師父現在心裡有我,我走了一時定是要為我傷心的,可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往後讓師父一輩子受罪,不如快刀斬亂麻——”
裴憐塵氣得腦子發昏,擡手給了他一巴掌,“啪”地一聲,兩個人都愣住了。
過了片刻,裴憐塵先回過神:“我突然想起,上回我打你時,也是這樣想的。”
雲無囿傻傻地看着他,茫然地回想了一會兒,意識到裴憐塵在說什麼,倒抽了一口涼氣。
十九歲,玉京槐花巷子的小院裡,他情難自已吻的那一下,換來的師父第一個巴掌。
原來師父那時也是怕拖累自己?
裴憐塵将指腹貼在雲無囿臉頰,輕輕揉了揉,問:“你覺得什麼是長痛,什麼又是短痛?我走的那些年,你快刀斬亂麻了嗎?你覺得你用多久能放下?還是說,你現在已經徹底放下了,所以覺得,我也可以像你一樣?”
裴憐塵說着目光有些黯然:“你前些天問我是否放下了從前那位心上人,是,我是放下了,我花了整整大半輩子去放下,幾乎蹉跎盡了一生,那現在呢,你也要折磨我一輩子是不是?那我告訴你吧,我對他是少年心動。對你,你難道不知,我從生到死、又從死至生,遇見你幾回,就愛上了幾回。你到底是不信我,還是嫌我這顆心,有過别人的痕迹?”
“我,不、不是······”雲無囿隻覺得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哽得他說不出話來。
裴憐塵苦笑着收回手,将自己臉上亂七八糟的淚水都蹭去了:“算了,你既能泰然處之,想必是已經放下了,不用在意我,你想如何就如何——”
“師父!”雲無囿一把拉住想要起身的裴憐塵,“你要去哪兒?”
“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裴憐塵賭氣地看着雲無囿,“反正我如何傷心,你也不會相信。我要回惡淵底下,哪天失手被邪祟吃了,算我有幸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