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醒來的時候,薩菲羅斯發現他的胸脯貼着一個溫暖的東西。
孩子蜷縮在他的身旁,一隻手緊緊摟着他,仿佛他是一隻巨大的玩具熊,又或者怕他在夜裡忽然消失不見。
他對着原木的天花闆想了半分鐘,沒有找到既能起床又不吵醒男孩的方法,于是他決定就這麼躺着。
然而男孩還是被他的動靜驚擾了。
他無意識地用臉蹭了蹭薩菲羅斯的手臂,模模糊糊地睜開眼。
“這可真早啊。”男孩呢喃道,還帶着一絲濃濃的睡意。
是啊,太早了。這裡的清晨是薩菲羅斯的清晨,而他的清晨通常意味着太陽還未躍過地平線。
“困的話就再睡一會吧。”薩菲羅斯柔聲說道。
“你會陪我嗎?”男孩問。他半閉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瞳孔比起綠色更像褐色。
薩菲羅斯想了想:“也可以。”
聞言,男孩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擁抱薩菲羅斯的手摟得更緊了些,把臉埋進被子和薩菲羅斯的夾角裡躲避越來越亮的陽光。
“一個小時後叫我。”他嘀咕道。
一個小時後,沒有等到薩菲羅斯提醒,塞斯便醒了。
“早上好。”薩菲羅斯笑着說。
男孩看着近在咫尺的薩菲羅斯,刷地漲紅了臉。他坐了起來,局促地說:“早上好。如果我有做什麼讓你感到困擾的事,我會道歉的。”
“沒有,”薩菲羅斯聳聳肩,“一天不适合用道歉開始,你不覺得嗎?”
“或許吧,”男孩揉揉鼻子,“打算什麼時候走?”
“越早越好,”薩菲羅斯說,“之前聯系的司機會在下午來接我,但村長那邊也需要應付。”
“留下來吃個早飯吧,”男孩說,“吃完飯我也該去上學了。”
說着,男孩翻開放在床頭的速寫本,對着陽光仔細看了看:“果然昨天晚上畫的太快,很多細節沒有處理到位,下次我會畫更好的給你。”
他把畫整齊地撕下來,遞給薩菲羅斯:“卷起來帶走就行了,小心不要壓壞了。如果還需要更多的畫,和我說就行。”
“我會的。現在這一幅就夠了。”薩菲羅斯小心地接過畫,又問道,“尼布爾海姆還有學校嗎?”
“私塾。”男孩邊說邊從床上跳了下來,毫不避諱地開始換衣服。
薩菲羅斯能清楚地看見男孩身體上的疤痕,一道道像是某種晦澀的文字。不過總的來說,比薩菲羅斯自己13歲時少得多得多。
“你還需要上學嗎?”薩菲羅斯問。他沒有急着換衣服。戰争、實驗和訓練把他的身體當作白闆,不約而同地刻上深深淺淺的痕迹。他不讨厭這個,但他也不喜歡在男孩面前展現出來。
“社交的必要,”男孩伸了一個懶腰,他似乎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你是先吃飯還是先化妝?”
“先吃飯,”薩菲羅斯也沒有追問,“需要幫忙做早餐嗎?”
這一次男孩倒是沒有拒絕。
***
當薩菲羅斯洗漱完畢後,男孩正在煮着燕麥牛奶粥。他體貼地往邊上站了站,給薩菲羅斯留了一個位置。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薩菲羅斯一邊洗手,一邊問道。
“煎個雞蛋吧。”塞斯回道。他攪着牛奶,忽然想到,“呃,你會做飯嗎?”
“處理半成品還是會的,”薩菲羅斯老實說道,“從零開始嘛——不會。”
“那你會煎雞蛋嗎?”塞斯嘴角抽了抽,“拿着那麼高的工資,卻天天吃預制菜,暴殄天物啊。”
“或許?”薩菲羅斯歪着腦袋,決定為自己争辯幾句,“米德加一般賣的都是預制菜,而且我都是去士兵食堂吃飯的。”
“據我所知,食堂都不太好吃吧?”塞斯狐疑地說。
他讓薩菲羅斯幫他看着鍋,從冰箱裡找出三個雞蛋。
“從最簡單的方法做起好了,”塞斯歎了一口氣,“熱鍋,倒油,等油溫升高了把蛋打進去,翻面。”
“放輕松,我看着呢。”塞斯補充道。
薩菲羅斯面對着雞蛋,難得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他吞了一口口水,艱難地問道:
“熱鍋?怎麼熱?熱到什麼程度算是完成了?”
在手忙腳亂煎完一個形狀不完美的雞蛋後,薩菲羅斯愧疚地表示這個失敗品就歸他了。
塞斯一揮手,說第一次不用在意,他保證味道沒有問題。
“士兵食堂,”薩菲羅斯盯着滋滋作響的鍋,說道。他的動作娴熟了多,也有餘力做些别的事情了,“它們的味道不好也不壞,不至于難于入口,但比戰場上的軍用罐頭好得多。”
“你的衡量标準真是可悲,”塞斯毫不客氣地說,“食物不僅僅是用來果腹的——享用美食是人類的特權。忘記該死的膳食條例吧。”
薩菲羅斯尴尬地笑了笑,順便給雞蛋翻了一個面。
塞斯繼續傳授着做飯的好處:“下廚,不管是邀請朋友和家人一起享用,還是單單滿足自己,都是不錯的選擇。”
“在下廚的過程中,你能忘記俗世的悲歡喜樂,隻沉醉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做飯,”男孩想到什麼,手裡的動作一頓,“雖然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最俗世的事情了。嗯,不重要。”
他補充道:“重要的是它還能花掉你那無處可用的工資。香料和新鮮蔬菜可都不便宜。”
說的對。薩菲羅斯可恥地對最後一條心動了。
“平時你有什麼愛好嗎?”塞斯問道。牛奶粥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薩菲羅斯想了想,不确定地說:“看書?護理頭發和正宗?”
“我沒有太多空閑時間。”他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21歲發展愛好也不遲,”塞斯同情地說,“這些也是興趣愛好啦。”
“你不覺得這話非常蒼白無力嗎?”薩菲羅斯打趣道。
塞斯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薩菲羅斯的腰:“别得寸進尺。這種東西隻要自己覺得是,就是了。”
薩菲羅斯因為男孩突然的舉動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好地掩蓋過去了:“雞蛋煎好了,還要做什麼?”
塞斯托着下巴想了想:“吐司……家裡還沒有烤面包機。你喜歡煎一煎,還是直接吃?”
“直接吃吧,”薩菲羅斯說,“省時方便。”
“也行,油太多不健康。”塞斯煞有其是地說,他似乎看出薩菲羅斯的窘迫,“留在客廳,或者在廚房陪我也是可以的。”
薩菲羅斯聞言,如釋重負般在廚房的一角抱着胳膊站着。
***
牛奶粥的熱氣向上蒸騰。
塞斯悄悄瞧了一眼文森特房門。沒有聲音。靜悄悄的。仿佛主人仍在沉睡。
但他知道文森特早就已經醒了,他知道薩菲羅斯也知道這一點。文森特沒有走出房間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兩個。塔克斯總是過于會審時度勢。
他想,他得為這個沉默的、心碎的男人做些什麼。
“薩菲,”他輕輕喚了一聲。薩菲羅斯擡起頭,示意他在聽。
“你是幾歲開始被拿來做宣傳例子的?”塞斯問道。這個問題有些突兀,不過他沒有太多時間斟酌了。早晨過得比人們想象的快多了,像水一般不知不覺地從指間流過。
“十歲?”薩菲羅斯有些莫名其妙,還是說道。
“有留下物料嗎?”塞斯停頓了一下,解釋道:“不是說有家庭相冊這樣的東西嗎?我的照片全都不在了,隻有你的了。”
“叔叔一覺醒來,發現等待的孩子已經成人了,我覺得至少能看一些照片吧?”他朝着那個緊閉的房門,猶豫地說道。
薩菲羅斯的表情隐晦不明。
良久,他才說:“很遺憾,他們從來不會給我拍的任何東西。”
看着男孩有些失落的表情,他又問道:“不過,物料是什麼?那不是産品制造過程中,列入生産計劃的一切物的總稱嗎?”
塞斯把粥盛進碗裡:“不一樣。我說的是比如海報、宣傳冊、條幅,甚至杯子之類的日用品什麼的。”
薩菲羅斯聞言,嘴角抽了抽:“我有幾箱子。粉絲送的,還有宣傳部強塞給我的。”
“扔掉總覺得不是很合适。”他說,“我會找機會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