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到範陽盧氏,洛陽無論坊間市井亦或是高官顯貴之家無不豔羨非常,原因無他,天下第一流高門,實至名歸
現任家主是素有“盧陽烏,鄭述祖,非斯二家,孰曰門戶”美稱的平東将軍盧淵,承固惠安侯之爵位又娶了宣城公之女為妻,坐鎮的老太君更是出自那門生遍天下的清河崔氏
其鼎足冠于海内,執宰者十數,三品及以上大員更是多如過江之鲫,盧崔盧崔,天下英雄,難出其右
此等高門,說一句烈火烹油,鮮花着錦,聽着都像是揶揄人家,雖不及當年王與馬共天下之盛況,但一句“位高權重”,倒也稱得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對于此刻正在花園内嬉笑玩鬧的三姊妹而言,皆是模糊非常的概念,春光喧嚣而又熾熱,她們居于紅牆之内,從不知世事艱難,愁為何物
恰如此時
“聽說呐,那馮氏又送了幾個族女入宮”
二娘子盧溫慎閑閑拎起一張花牌,抖了抖,又用一種十分優雅的姿勢重新置回桌案上,施施然道:
“那馮氏左不過亡燕皇室出身,要不是族中出了個不得了的文明太後,現在還不知在哪兒為奴為婢呢,可真是麻雀屋裡飛出個金鳳凰,一人得道,雞犬齊升”
作為家中嫡女,她素來乖張嬌縱慣了,性子又沖,京中女眷怕惹了這尊大佛,紛紛跟避瘟神似的避之而不及,也許被孤立是成為大小姐的必經之路吧
那沒辦法咯,她便隻能拉着盧溫惠一個嘴裡吐不出二兩話的啞巴,溫淑一個懵懂稚女,湊在一起打牌,聊聊八卦家常,以解乏味時光
“可正經人家誰又瞧得起她們那輕狂樣?這才呀,眼巴巴得扒住皇室這棵大樹不放,哈!等下别動!我~赢~啦!”
少女臉上的笑意更甚,糊起牌的動作靈快而又迅速,一張叭叭的小嘴從申時起就沒停過。
溫惠撐着頭,隻好笑得望着自家妹妹,真是小姑娘心思淺,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慎娘好大的口氣,連太後家都敢編排上了,小心隔牆有耳,被阿家聽去了,罰你!”
“切,她敢罰我?”
溫慎小姑娘将小臉一揚,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模樣,坦蕩至極:
“她要是敢罰我,明個李家我就不去了呢!你們也不許去啊!哎發麼呆呢,繼續繼續。”
“我也不喜歡去李家”
被忽略許久的溫淑小姑娘此時也冷不丁插了一句。
說實在話,溫惠也不喜歡
說是說男女婚嫁之事都看個人能力不看門第,可高門大戶之間往往都是互相通婚的,說好聽點是大家知根知底說難聽點,嗯.....就有點政治敏感了哈,可當今陛下不但不想舉措制止,反而還頒布了“代人定姓族诏”來鞏固這一荒唐局勢
士族們本來都準備好洗香香安富尊榮躺平了,可誰知,半路竟殺出個隴西李氏這匹曾名不見經傳的黑馬來,直接掀了幾大世家的澡盆并粗犷得表示
俺也要一起
豈有此理!!
這李沖之父左不過地方刺史出身,雖也不至于說是“寒門”,但在洛陽這富貴地顯然是不夠看的,可他愣是靠自己赤手空拳一步步打上了尚書仆射的位置(肘開肘開),這就已經讓不少隻靠蔭封過活的士族咬碎一口銀牙了
更過分的是,人家子弟都還出息得緊,尤其是世子李僖,位及弱冠的少年郎便早早拜為太子舍人,輔佐父親谏出三長制,是太後面前的紅人,更是陛下親口贊的“貌若潘安而才更勝之”
嗯.....被咬碎的銀牙隻能和血吞了。
阿彌陀佛,憑啥好運都讓他給占盡了?不少高官望着自家不成器的兒郎,打又不能打罵也懶得罵,也不得不苦哈哈接受了這個事實,能咋辦,隻能負着手,昂着頭,面作潇灑得望洋歎道:
真真,天不佑我士大夫也,嗚呼悲哉。
而夫人們則不同,那眼珠子咕噜一轉,便想出個歪主意:
生不出,那我還嫁不了?
于是乎,春日喧鬧,女眷間的各式各樣的宴席就跟流水般辦起來了,其志也似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溫惠在心裡暗笑,但轉念一想,這等子好事其實,根本輪不到她頭上
請不要責怪盧溫惠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不求上進鹹魚躺平了,拜托,人貴在自知好伐
她不過就是一個從小養在夫人屋裡的透明庶女,莫名其妙死翹翹的可憐生母聽說還是甚的罪臣還是農家還是洗腳婢出身來着,嘶,反正用府中下人的話來說,就是很上不得台面
向上爬的路徑基本已經和她揮手說拜拜了,向下嗎,也有旁支族女充當為家族犧牲的炮灰,比上不足比下——嗯....其實還餘下不少的,嘻嘻
她一直是個知足常樂之人,能被好吃好喝得供着,也不用擔心被送進宮跟馮家比比拳頭誰更硬,還沒有高嫁受婆婆氣的風險,捏着花牌,溫惠不禁沒骨氣得想:
真是庶出也有庶出的好啊
閑擲幾回牌局,日頭便漸漸暗了下去,李氏那邊來傳三姊妹用晚膳,溫慎不滿地瞥了前來的侍婢一眼,沒好氣道:
“今個怎麼這麼早?”
“回女郎的話。”侍女叉手扶了一禮,眉眼低垂:
“今個大公子從營中回來了,還帶着其他幾家的公子一起,夫人說倒底讓女郎們見見人,湊在一起也熱鬧些”
如今她們三姊妹離及笄都還有幾年,魏朝民風開放,男女之間倒也未設大防,隻當是小孩子家家無拘胡鬧罷了
聞此言,溫慎卻是面色一變,她素來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最怕自己這個同胞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