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惠捂着溫慎眼睛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是她第一次切實體會到政治争鬥的冷血和無情
就像被宰殺在地的老虎一般,有利則用,無利可圖之時,便是爾等的死期
畢竟權力的蛋糕就這麼點大,何必又多一個人再分一杯羹呢?
至親?别搞笑了,曆朝曆代皇位的角逐者哪個不是至親,他們甚至比普通人更狠,不然劉子鸾小朋友就不會悲歎出那一句:
“願身不複生于帝王家”
當世道以厮殺和無休止的鬥争為司空見慣時,便是整個世道的悲哀
鬼面候官嗤笑一聲,用腳不屑得踢了踢血泊中氣絕的老虎,繼而提着還在向下滴着血的長刀,一同看向面色鐵青男子的方向
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靜,射月就這麼不帶任何感情得盯着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南平王,仿佛隻要主子一聲令下,她就能直搗黃龍,銜首而歸
更可怕的是,她敢
但衆人還是低估了馮氏的手段,低估了,馮氏的“無恥”
“不錯”
三聲清脆的鼓掌聲蓦得打碎了鴉雀無聲的死寂——是南平王,他臉上又恢複了剛剛那種輕松的表情,甚至還站起身當着衆人的面給自己重新斟滿了酒,嘩啦啦的水聲中是緩緩擡起的黑眸,也是,倘若他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那也别在魏朝的官場上混了
“真是不錯”
南平王低低得笑,站起身同樣舉起酒盞,直視向元華的眼睛,目含濃濃的挑釁
畢竟能用自己親弟弟為餌,畢竟是太師太後一手帶大的家族長子,他又豈會是個一般人,正常人
馮夙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呆愣得跌坐在原地,卻見幾位兄弟姊妹随着南平王的動作齊齊起身,他們看向他的眼神,與被抛棄的樂色無異
廢物,根本不配在馮家活着
“常聞候官英勇無雙,為陛下護身親信,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竟能斬虎于堂下,實乃,吾魏朝之大幸啊”
馮氏子弟依恭聲齊賀:
“殿下英勇!候官英勇!”
真,不要臉啊,溫惠按住溫慎眼的手松了松,心裡再默默填上一句:上位者不僅需無情無義,而且,還要臉皮厚。
一飲而盡,南平王豪爽得擦拭去唇邊殷紅,聲音中帶着試探,帶着逼問
“不知殿下是從何處得到此,西北良刀?”
“啧”
先發制人就這點好,謀命之事就被如此輕輕揭過,更是順帶把自己的老底都給掀了出來,元華啧聲,就算她借題發揮,這老滑頭也定會四兩撥千斤回一句
您不是沒出事嗎,啊?包藏禍心?自古多疑傷人心啊殿下,我可是您的表兄怎麼可能害你,再者,元氏馬背出身世代骁勇善戰,難不成公主您還能被一隻小老虎給吓到?
總之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麼這老虎會突然發瘋,您要怪就怪您,今天偏要穿這麼鮮豔的衣服吧
還有
候官隻為文帝所用,南平王心知肚明,根本沒必要問出這個愚蠢的問題——想詐她更多的底?呵
元華漠然轉動起手指上配着的玉扳指,心下冒出一計:
既如此,那就,來玩個大的
“射月”
“在”
“殺”
殺?殺誰?
瘋虎已死,還要殺誰?
看客們皆是瞠目結舌,甚至連鬼面候官都是微微一愣
不過很快,她就用行動替元華做出了解答
帶血的長刀直指左上角的位置,一步一步,射月似狩獵的黑豹般以一種優雅至極的姿态靠近面色鐵青的南平王,殺誰,當然是殺佞臣,清君側
射月明明可以一擊斃命,可她仍在耐心得等待,等待着獵物說出最後一句話,說完瞬殺,以作遺言
再強硬的姿态,在絕對的武力面前,都是空殼一副
“他們要打起來了嗎!”
武将家的女兒也從不怕殺伐
重見天日的溫慎此刻頗有些激動,(盡管不敢去看那血泊中死狀慘烈的老虎)但她同時也察覺出氣氛不對,隻敢抓住溫惠的胳膊盡量壓低聲音問道。
“他們不會動手”
李僖輕輕瞥了少女一眼,她雖面色凝重但語氣卻是萬分的笃定——笑話,人家又不傻,要是真敢對着馮氏下手,憑射月的實力,這一家子根本不會有命出現在這彭城宴上,再者,元華是猛虎,馮家就是惡狼。
真打起來,群起而攻之,虎才是必死無疑的那個——因此她也最多吓吓他們,解個氣,再以儆效尤。
“陛下有三候官”
這麼嚴肅的場面,這混不吝的話語中竟還能帶着笑意,青衣少年目視前方,用隻有溫惠聽得到的聲音煦聲道:
“女郎不妨猜一猜,另外倆把刀,在誰手中”
看來隴西李對朝堂的掌控度,遠遠超出溫惠的想象,也是,一位是政壇首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尚書仆射,一位是太子近臣,還老是在各個豪門士族逛搜羅情報的侯府世子,這大魏朝的波雲詭谲與細針牛毛,有什麼是父子倆不知道的呢
還跟二皇子等人不清不楚,狡兔尚且隻有三窟,李家這都快幾窟了?
還有,他為什麼要一遍一遍得跟她說這些諱莫如深的話題,這些與一位居于閨閣之中,本應不理俗世的高門貴女絲毫扯不上一點的話題?閑的慌嗎,還是,别有用心?
輕輕哼了一聲,溫惠忽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李僖,她雖能明顯感受到這混不吝正一直在把她往一條危險的不歸路上引,可偏偏,他卻又是那麼了解她
熟知溫惠喜歡感興趣之物,并一步一步得帶着她陷入這魏朝的腥風血雨中,繼而帶着範陽盧氏,一同入局
呵,癡人說夢,她不傻,阿家和阿爺更不傻,像他們這種人家,其實誰當皇帝差别都不大,又何必躬身入局呢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