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前頭搖搖晃晃得走啊,夕陽在後頭慢慢得追,少女将頭輕輕枕在阿姊膝上啊,勾手搖晃着紗裙上那漂亮的環佩
錯金博山爐裡香煙缭繞,嬌娥噤聲,衆人心裡皆是心緒百轉,最終,歸于從妃衣少女口中發出的那一聲長歎
“阿姊”
溫慎低低道,撲閃的睫羽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殿下為難你了嗎?”
“.......”
溫惠呼吸淺淺一滞,她原一直以為溫慎是個缺心眼的天真小女郎,卻不知連她都察覺出了這浩然晴空之下,暗處彌漫圍攏起的片片陰雲
那你為何還跟着出去,溫惠很想如是問道,但轉念一想,其實吧,能粉飾出的太平,總比沒有太平來的好,不挑破,倒底還能留一絲念想
默聲,溫慎繼而轉眸看向角落那苒苒生煙的香爐,聲音在空曠安靜的馬車中便如珠玉落地一般泠泠,帶着空靈的回響:
“道瑜也是個呆子,将我帶到花苑中就扔那不管了,也不想想腿長在人身上,我自是能尋着路的”
仗着自己有幾分聰明,渾把别人當傻子看,切,狂妄
“阿姊”
溫慎坐直了身,像那夜姊妹談心般緊緊握住溫惠的手,道出了些同樣“驚世駭俗”的話語:
“殿下是不是盯上我們了?她想拉我們下水是不是?她還想讓我們去和馮氏作對對不對?”
一連三問,但溫惠還是不言,她隻靜靜将目光投向簾外風光,微彎着唇角,不知在想些什麼
溫慎略急,放大了些音量:
“還有,我尋着道瑜了,他跟一個和咱們差不多大的少年待在一起,我偷偷聽到些甚的——”
“什麼?”
溫惠聞言瞬得回過眸,溫慎一愣,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阿姊,眸中帶着那種能一眼将人看到底的過分清亮,可她是她的阿姊,溫慎總能做到毫無顧忌得将自己的所見所聞全都坦言相告,盡管後者經常對她藏着掖着——那又怎樣?
“道瑜那厮把那少年壓到牆角,說什麼‘殿下有陶元亮結廬之志,此雖無錯,但您生于帝王之家,想遠離争鬥那簡直是做夢!’”
溫惠:......怎麼還帶自己改詞的?
“‘破巢之下完卵盡無,恕臣直言,您就算不聞那啥來着,額前漢趙王劉如意和什麼之故事,也應當想想,您的母妃,究竟是怎麼死的’”
額,溫惠莞爾,讓兩位“學渣”背那麼一長段威逼利誘還引經據典的話,想來着實也有些為難人家。
“嗯,背的不錯”
不過偷聽技術還有待加強
笑着摸了摸溫慎小姑娘的頭,後者顯然對溫惠不置可否的敷衍态度很不買賬,插着腰不滿得嚷嚷道:
“阿姊你别笑,笑起來跟李僖那厮越來越像了,讨厭”
她明明在說很嚴肅的話題好伐!
後半句話她咬得很低,以至于溫惠并沒聽清,綠衣少女還在笑,笑着等着自家妹子的後文
“然後呢?”
她也成功帶跑了溫慎的思路,後者裝模作樣得摸着下巴,嘶啊嗯了半天,最後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馬球賽!對!過半旬彭城王元勰的賽,那厮說什麼到時自會讓殿下見分曉,就,就一拳把那少年給打暈了”
?
打暈了?
這二皇子也是好脾氣,溫惠汗顔
“阿姊!你也答應過我要陪我去看的!”
“不許耍啦哈,小心我撓你!”
溫慎才不管那麼多,抓着溫惠的袖子就是蕩阿蕩,後者看着她的眼睛,縱知不妥可她總是無法拒絕她任何的請求——隻因她們是姐妹,是至親,是這風雨中唯數不多能互信的彼此
她是那麼鮮活明媚啊,輕輕将少女攬入懷中,溫惠将下巴靠在溫慎的肩上,暖暖香香的,可蓦然間,溫惠忽然有點,想哭
她永遠忘不了倒在地上無助得看着自家兄長的馮家四子,她永遠忘不了馮家其他人冷漠的眼神,她不敢想自己會不會也有一天,頹然,不可置信得,眼睜睜看着上位者對自己的抛棄。
但馮四子還有爵位,而她,一屆女郎,又靠什麼傍身呢。
神思遊走,溫惠不免回想起今日宴席
青衣少年端着把折扇坐在她身邊,巧然間,有那麼一縷陽光就那般恰好得透過翻飛的紅幔,撒在他那半張臉上,繼而反射出如碎玻璃般的瑰麗光澤,一切又是那麼得模糊美好,恍然如夢
“恕在下多嘴,女郎何不對他人多一些信任?”
多一些信任嗎.....
“阿姊?”
“......”
“無事,我們回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