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宮城
銅駝街貫穿洛陽城南北,是為中央大道,此刻卻安靜非常,三駕馬車并駕齊驅追日而去,其後跟着的,是如老枝上默停的黑鴉般,肅殺戒備的禁軍。
這陣仗吓得臨街百姓們紛紛緊鎖家門,好像跟這些個禁軍對上眼立刻就會被捉出來就地枭首似的——五營校尉,文帝直屬,皆為鮮卑胡人,他們的脾氣,可不好
“都快過衙署了,這些人怎麼還不離開?”
“‘護送’太子,去太極殿”
元恂這點政治素養還是有的,清楚倘若放任麾下東宮禁衛與這些個魔鬼起沖突惶然與,謀反,無異,先不提兩者實力簡直是天差地别,那兵敗垂城之際,就将是他身死之時。
到時候可不會再論什麼太師太後父子親情,給面子些的,送一無果之盒來——自覺點,請君自裁,不給面子些的,白绫,鸩酒,淩遲,棄市,或者直接關到太子您活活餓死為止——周亞夫大兄弟已經嘗過這個滋味了,着實,不太好受。
皇權之下無至親,元恂清楚,文帝更清楚
開什麼玩笑,他才十幾歲,怎麼可能不怕死!
沒辦法,隻能乖乖束手就擒咯,至少圖一個認錯态度良好嘛
“這宮城,還是李郎阿爺受命修建的,真好看。”
溫惠擡頭看向對面女子,元華正拉開車簾,觀望起那漫天霞光之下的巍峨皇城,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贊賞。
她不經啞然,是該說公主殿下您心大呢,還是誇她見識多穩得住?不過也是,彭城公主已經和馮家撕破臉了,她顧及個屁,而範陽盧氏,卻還隻是中立偏左的位置,至少不能太激進,讓文帝看出端倪。
“那——可真厲害”
溫慎小姑娘接受現實的能力比她阿姊想得要強上不少,元華跟她講明白現狀後,很快就停止了啜泣,随着女子的視線一同望向那深深宮牆,慨然歎道
從前兩姊妹再見識廣博也不過一二閨閣少女,什麼王侯,什麼尚書,她們隻知這是個很不了不起的官名頭銜,卻對他手下滔天權力,渾然不知
如今可算是真正見過大場面了,偌大皇城可交由一人領銜修建,數千軍隊隻聽從一人号令,百官之首位極人臣,一舉一動皆能深刻影響這個王朝的走向,手下罩着的是成千上萬條性命,勾勾手,便能輕而易舉得帶來一場腥風血雨。
如蟒蛇般,緊緊纏繞在那皇位之上,而另一邊,則是如鷹隼般一眨不眨盯着的,外戚,當然,還有那在後漢東吳時幹政霸權,作妖一時的 ,宦官
三權分立,共同維持起皇權至上的局面,皆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又何嘗不是一平衡,制衡之道
“你們阿爺也厲害啊”
夕陽下,元華靠着車門看着兩姊妹,隻是笑
“平東将軍,固惠安侯,大中正,黃門侍郎,議曹尚書,還是二州牧的長史,嘶,我有沒有背漏啊,太多了,實在記不清”
看着兩姊妹驚愕的臉,女子湊得更近,壓低了些許聲音,依舊是笑着道
“你們阿家瞞的可真好呢,就怕你們出去仗着家族威勢耀武揚威,不過也忒低調了,喂”
馬車剛好駛入内宮,高高的宮牆擋住所有光亮,昏暗中,元華的眼睛一閃一閃,是如夜草中猛獸的目光:
“你們,在範陽有多少屯兵啊,方不方便,透露一下?”
!?
兩姊妹皆倒吸一口涼氣,溫慎一個勁得搖頭,拼命證明自己的不知情的模樣把元華都給逗樂了,而溫惠,卻是低着頭,蒼白的指節慢慢攥緊了裙擺
心下冰涼一片,原來她們家所有的情況,早已被這些人了如指掌,還有,等溫惠的阿爺阿家回來後,這叫她還怎麼直視那個在她印象裡隻會抱着李氏胳膊傻樂的糙漢子?
所有人都是兩幅面孔
心機,城府,運籌帷幄,她的阿爺,是這個王朝的肱骨之臣,是在經曆國史之亂滅族風波後,還能在波雲詭谲的朝堂中重新站起來,代表起整個範陽勢力的一方豪傑
原來,政治權力的中心,從來離她都是,那麼近
一滴冷汗,慢慢從少女規整精緻的發髻間滑落,砸在那微微晃動的珍珠耳環之上
“到了”
日入時分,未央宮
進了宮城,一切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昏暗不清了起來,仿佛有一層厚厚的紗附着在那紅灰色的宮牆之上,隔絕了其中人所有的歡聲笑語哀怨悲傷,餘留下,奢靡和頹華的假象。
宮牆之高,如百尺危樓,連其間空氣都變得凝重黏糊,讓人沉沉得喘不過一絲氣來,或曰,整個皇宮,本就毫無一絲生氣,宛若一尊被高高奉在明台之上,無悲無喜的佛像——不分晝夜得演繹着何為至高皇權,何為,煌煌天威
連候在殿口的宮娥安靜得都像是一尊泥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恭敬得作福禮狀,端着的長信宮燈将她們的倒影拉的奇長,可再長,都長不過那漫漫宮道。
倘若讓溫惠呆在這裡,她應該也會.....瘋吧,天天看着日升日落盼着一個男人的駕幸,那和數着日子等死,有什麼區别
唉.....
而馮令燦對于這未央宮而言已是個熟人,被請來‘做客’的除她之外,隻有四位世家女郎
李媛華作為内定的彭城王妃,依是來過幾次,而這浩浩宮闱對于社交圈隻在以固惠安侯府為半徑的盧溫惠而言,卻是未曾踏足之地
而那衆人口中的‘毒後’‘妖婦’‘賤人’,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她蓦得,開始有些好奇起來
“渭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