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非草木頑石
“呵”
皇後又笑，不過這一次，阿姊的聲音中帶上了兩分悲涼
“我勸你還是離這些個遠遠的，何況李家又不止舍人這一個兒子”
“還有，要落雨了，帶把傘走吧”
潇潇暮雨，一葉葉，一聲聲，滴漏至微熹
晨
青衣少年穩坐于蒲團之上，撐手欣然望着窗外秋意深濃，未嘗發覺一人攜露珠而來，悄然坐到了他的對側
木案之上，卻早已蒸上了一壺茶，擺上了一副瓷盞
李父莞爾，他的眉眼輪廓與少年極為相似，縱人到中年但仍風流蘊藉，一舉一動皆不失儒士文雅之風
緩緩端起茶盞，他與李僖一同望向那垂地玉牖外的洪波秋色，雅軒内一響無話，隻聽那檐下輕雨，滴滴答答
“唉”
中年男子笑歎
“倒給你個豎子讨到好了，都說半日閑半日閑，你這一摔，可都能換來一旬的清靜了”
“您不也是沒去朝上嗎？”
應答，少年沒有回眸，隻有微微翹起的嘴角在證明，他如今心情着實不錯
“我去作甚？”
李父慢慢放下瓷盞，無奈得搖了搖頭，他不去，卻總能有一封又一封的密信交到他的手上
“朝中為太子之事吵得不可開交，南平王一人舌戰群儒好不威風，唉，還是盧弟看得遠，早早借着老太君的由頭溜回老宅去了，這滑頭，平日裡一起吃酒賭錢怎麼沒瞧出他那麼精呢”
“給事中之子不是被推出來了嗎？”
李僖聲音還是淡淡的，不見起伏，仿佛一潭吹不皺的春水，永遠遊離在事态之外
“死得太早了咯，昨兒夜裡死在東宮，太子也真是.....本來這事交給候官和司衛監也能辦得清清楚楚幹幹淨淨，這下倒好，被高司徒那些個抓了把柄，鬧着吵着什麼‘濫殺無辜無視常法肆意妄為”，硬要将其捉到朝會上批鬥，呵，那姓姚的連個屁都不敢放，有攀龍附鳳的心，卻是個狗膽”
其實姚君玉本是不用死的，可他偏偏就是要和盛怒的太子回東宮往他槍口上撞
李僖垂下眸，這何嘗不是—殺雞儆猴呢，隻是手段着實難看，将怒氣全撒在弱者身上，殺錯了雞，也敬錯了猴
“.....陛下怎麼說？”
終于，終于聊到李父最擅長的話題了——隻見那尚書仆射大人忽高深得撫摸起自己精心保養的髯須，輕輕咳嗽一聲，卻隻道了句
“帝心難測啊——”
“陛下在太子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況太師尚在，怎可輕言廢立之事”
李僖瞥了眼李父，自動幫他接了下文，還有，如果元恂真就被這麼輕而易舉得踢出了決賽圈，那他生母，不就白死了嗎？
“太師啊——”
轉眸際，窗外的雨忽得大了起來，試音完畢，琵琶聲愈奏愈烈，如乍破之瓶，激戰刀槍
“太師的身子，估計就在這幾月了”
“.....”
室内陷入一陣沉默，李僖慢慢轉過身，看着茶盞中微微晃蕩着的自己的影子，李父臉上笑意不減，隻将視線看向少年被紗布纏滿的那隻手臂，目光幽幽，語氣中帶着三分慨然
“連你都能想到，陛下怎會想不到，他是啊，想看一看自己養出的，倒底是隻有野心有能力的狼崽子，還是，一隻會狂吠的，狗”
“你這手，傷的倒也不冤，是阿爺我小看了你的決心啊——厲害”
還有幾次試探，就看元恂小朋友要怎麼應對了，至少開頭，他表現得并不稱文帝心意
李僖還是不說話，李父見他小小年紀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忽得起了打趣的心思
“昨兒夜裡媛華跑到我書房講了件事，我想着倒有趣，你聽不聽。”
“請講”
盡管李僖已猜出其父的下文
“盧家的那個大娘子真真好血性，竟敢以自戕來滅馮後威風，這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放手博來也這麼狠，用她們範陽的一句渾話怎麼說來着——‘混不吝’，哈哈，我瞧着啊，倒和你這豎子脾氣有幾分相似，唉？笑什麼啊你？”
“啊？”
擡眸，其實連少年自己都沒發現，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和一瞬間溫和下來的神色，尤其在聽到溫惠全身而退之時，那縷縷擔心，便巧然化為了别樣情緒
她還是那樣，心細如發，卻膽大如鬥，像隻平日裡收緊爪牙悶聲不吭，但到關鍵時刻就暴露出肉食者本性的，小狐狸
“還有啊，我瞧着你昨日的劍，上面老夫在你周歲時親手綁上去的劍穗怎得不見了？上面還系着阿爺我千裡迢迢從涼州給拿回來的玉啊，你可末诓我說丢了昂”
“.....”
不答，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少年臉上的笑意更濃，甚至開始用手無意識得敲擊起木案，這副“思春”景象落到李父眼中，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你這豎子！拿去讨小女郎歡心了！！？？”
頓時覺着痛心疾首啊痛心疾首，這還沒，怎麼就胳膊肘往外拐得那麼厲害了？
“惠娘她.....”
“嘁，打住，惠娘也是你能喊得的？難怪我看你這小子那年從範陽回來就魂不守舍的，原來啊原來”
“那倒也.....”
那當時也隻有那麼一點點的心動而已，隻是這心動在彭城宴，偷眼瞧着那氣勢萬千那‘指點江山’的綠色身影之時，便漸漸如石落靜潭，一圈一圈蕩漾起令人無法忽略的漣漪
“打住啊打住，越說越不像話，你阿爺我都沒這福氣.....也罷，我還以為你這野心吞天的豎子這輩子注定是要打光棍的命，長到這歲數連小女郎的手都沒牽過，沒想到，原是早打量上我盧弟的閨女了！猴精！”
“八字還沒一撇，何況，她也不一定看得上.....不過，師寔是一定要娶她的”
還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種，他看上的人，肯定不會放手，隻可惜那木頭還沒有開竅，不過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他們，來日還方長
“啊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