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嫡長子嗎”
“啊?”
下意識得,李僖摸不準小溫惠的重點到底是“嫡”,還是“長子”,但轉念一想這兩詞不過都是些俗物窠臼罷了,聊這些做甚?便再次很“混不吝”得湊到小女娃娃的身側,大着膽子舉起兩隻被捆在一起的手(很滑稽)戳了戳她有些髒兮兮的臉,笑道:
“無論我是不是出身于隴西李氏,無論我是不是嫡長子,你隻要記得,我名叫李僖字喚師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輩子都是這個,你也一樣”
見女娃沒有反抗,少年的膽子便更大了些,竟開始動手輕輕扯了扯剛剛眼饞了好久的小臉蛋,而小溫惠,卻隻默默把将下巴靠在膝蓋上,眼裡似有晶瑩在閃爍
然後,是一滴從她眼角滑落的清淚,重重砸在少年伸出去的指節,如燙着般,他刷得縮回手,是一臉小心翼翼的驚惶,還以為又是自己話出了錯,忙不疊哄道:
“你,别哭啊,難不成你家人真不要你了?你阿家阿爺呢”
見女娃淚意越湧越兇,李僖才驚覺自己剛剛話的昏頭之處,她罵的對,自己可真是個混不吝,一個正常受家族寵愛士族長房的女郎怎會被強人擄走?肯定是與家裡人鬧别扭或者更慘,被趕出了罷......
他現在真想給自己一下,但嘴巴卻又不受控制得繼續胡謅:
“你别哭啊,他們肯定不敢現在弄死我們的,最多也隻是過個嘴瘾,你放心,這群賊人肯定嚣張不了多久,我們兩家聯手,天下無敵好吧!”
“我......”
小溫惠漸漸止住了哭泣,卻隻将身子縮得更緊了些,春夜寒涼,而屋子裡又潮濕陰冷得緊,李僖想了想,還是将自己身上穿着的外衣艱難得扒拉下來再笨拙用手挑着披到女娃的身上去,他不這麼做還好,一這麼做,她那小肩膀聳動的幅度就更大了些:
“我阿爺去前頭繳賊了,我阿家......,我阿家”
看着少年臉上真誠不似作僞的擔心,小溫惠頓了頓,終是垂下眸小聲嗫嚅道:
“我阿家帶着我幾個兄長到幽州前線去了,就把我和二娘留在老宅中,我,我很讨厭我叔母,和,和老太君,她,她們嫌我沒規矩不給我飯吃,我不想和她們吵,就偷偷帶着傅母和......”
她說不下去了,小溫惠再度泣不成聲,那兩人可沒她那麼走運,也因自己的任性白白丢了性命,她可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她活該嗝屁——女娃娃可能連自己都沒有發覺,她哭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咬緊自己的嘴唇,睜着眼由着淚水撲簌簌得淌,是破碎的倔強,看得李僖也莫名跟着心間一疼
“那你叔母和祖母真不是個東西!”
少年狠狠一握拳,又很誇張得重重砸在牆壁上,頗有股義憤填膺兩肋插刀的江湖俠氣
“我和我阿爺也要往幽州去呢,不若——我們一起?”
許是小溫惠以前從未遇到過像少年這般“混不吝”不管不顧的狂人,又或是看着他故意皺着眉抿着嘴用兩隻手砸牆的模樣着實滑稽,良久良久,女娃終破涕為笑道:
“一起?怎麼一起?”
她朝門扉處努了努嘴,李僖默了一會,其實他也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剛才純口嗨勸小女娃娃來着
卻又見那小女娃眸色一閃,忽跪直身,用後腳踢了件東西到少年眼前,定睛一看,李僖差點沒驚掉下巴——那是一把精緻的小剪子,極是鋒利,應是大戶人家剪燭火用的
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小女娃忽向後挪了幾步,低下頭用嘴叼起那剪柄,縱她已極為謹慎但那鋒利還是不小心割破了她唇上的一點皮,看着那如劍穗紅絲般滲出的顔色,李僖眉頭一皺,默默把“你為何會随身帶着這個”給咽了回去,隻道:
“還是我來吧”
小溫惠明顯吃了一驚,但還沒等她出言相拒之時,那少年已經學着她的模樣将頭扣在地上,兩人的腦袋幾乎要磕在一起,倘若此刻有旁人在的話,定會覺着這個姿勢怎麼看怎麼古怪——共執剪,夫妻跪拜,就差燃一方紅燭便可,咳.....
咬起剪子,看着小溫惠尤自不解的神色,看着她嘴角暈染開的一抹若口脂的嫣紅,李僖有些不自在得别過腦袋,悶頭繞到女孩身後,一下一下,磨着綁在她手臂上本沒多少牢固的草繩,心,卻又随着動作一點點變得雜亂無章了起來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們現在才幾歲!真是的,這盧家小娘子看上去最多六七歲的樣子,比她小三四歲......那到時他行冠禮,她不就也正好及笄嗎,況阿爺好像和固惠安侯關系不錯,他又與她幾位兄長自幼熟識......
?他這麼還在想這些個混不吝的東西!
“你很緊張嗎?”
小溫惠不問還好,一問,那少年就跟被抓包似的羞紅了一張臉——盡管前者背過身什麼都看不見,但兩人離得那樣近,那如鼓點般悶悶的心跳聲便再也抑制不住,她聽得見
連帶着李僖嘴裡冰涼的剪子也都跟被按在碳上烤過一樣發燙,可他又不能吐掉,隻得繼續垂下眸忙活,一邊嗯嗯得搪塞——雖然他應該說沒有你别瞎說才是
蝶翅亂,鳥聲喧,心猿意馬這四個字,在此刻少年的心中得到無比生動的具象化
他可真是個混不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