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祖業,你是範陽盧氏的長房宗子,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輩雖不介意宗婦的出身門第但也萬萬容不下,一個罪臣之後”
一想到落水之事盧父就來氣,這長子也不知被誰灌了迷魂湯明知是火坑還非得往裡跳!他也算英明半世,怎肯甘心給那居心不良的婦道人家作跳闆!
這倒也是,溫惠在心裡輕輕歎氣,一牽扯到切身利益大家都是人精,那還是,得以範陽盧氏為重啊,沒辦法,他們姓,盧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阿爺”
男子向來正直敢言,也向來倔得一根筋從不回頭
“大丈夫行于世間,自當以雙手搏功名利祿為妻子博蔭葑,而非一味地靠祖上富貴庇護,祖業雖無能,但也絕不會想着去靠妻族母族乘東風入九霄,何況崔時雲亦是清河崔氏大族出身,清清白白,阿爺言其祖父不過罪臣但在祖業看來,崔太公是能臣更是赤臣,隻是這世道不公爾!君子論迹,不能以其晚節不保而将之前所有的功勳置之不論,太公不是罪臣浩者,而是滅胡夏北涼,擊柔然通西域一代治世能臣!此等忠烈之後,能娶得她崔時雲,才是祖業此生之幸!”
。
不過沒想到悶葫蘆的盧大兄也有此能言善辯的時刻,他雖不會引經據典以古往為證,但也字字珠玑,句句肺腑
不過在溫惠眼中最守舊古闆的大兄也會有此沖冠一怒為紅顔的時刻,真真,人不可貌相啊
“呵”
似被戳中了什麼晦暗般,盧父冷笑三聲
“這麼說,出生于範陽盧氏還掣肘了你不成?呵呵,盧道将啊盧道将,若非你是我平東将軍固惠安侯之子,現在還不知在哪個地方營裡充着無名小卒苦哈哈得熬着呢,何談娶大族女搏萬世功?一屆庶族,你能靠什麼出頭?他姚君玉倘若是大族之後!會被元庶人斬于階下嗎!”
“但凡事都有個萬一”
男子跪得筆直,很難想象既定受益者會有如此高的思想覺悟:
“這是世道常理,但并不代表這正确”
心裡咯噔一下,溫惠剛剛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揣着的匕首如刺入肌膚般,整個人涼得發寒
大兄,是瘋了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祖業知道,祖業雖不及幾位兄弟姊妹這般滿腹經綸但也聽過劉宋開國皇帝裕者之名,他依是庶族出身但不也代晉而立開創一方霸業嗎!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阿爺又何必處處以門第論人,不也是您說,宗婦重重在于品德才學嗎?”
“呵呵呵呵”
盧父在笑,在笑男子的天真無邪
“這話是誰和你說的,崔氏?”
聽阿爺的語氣,溫惠都怕他下一秒直接就提上刀去砍人了。這與她記憶中慈父的形象完全不同,是光聽着就令人膽寒的威壓
不過,沒有威勢,何以領兵?
“與任何人都無關!隻是——”
“别逼我和你撕破臉”
盧父隻輕飄飄道了這麼一句便打斷了所有,就連窗外的溫惠都被晚風激得一顫,她頓時想起去年李氏于湖邊的“威風實錄”:
二話不說一擺手就有十餘個府丁刷刷刷上前堵了四兄的嘴捆了四肢扔進柴房一關就是好幾月将桀骜不馴青年的脾氣徹底磨沒才放出來,以及那句
“侯爺的刀劍向來無眼,好自,為之”
難不成,去年春夜的事要在今年差不多時刻重新上演?那也太有輪回感宿命感了吧!
“阿爺!”
“你若想繼續當你的嫡長子,将來承襲本侯的爵位官職,就給本侯,閉嘴”
天殺的這是他廢了多少心血才培養出的接班人啊!!!
盧道将沉默了,但也沒沉默太久,隻不過在他高喊出那句“什麼官爵厚祿祖業都不在乎”之前,固惠安侯忽擡頭看向窗側的位置,按上腰間佩劍,冷冰冰出聲:
“誰!”
!?
窗紙瞬間被那銳利捅破,也不知後者肚裡憋了多少氣的大力,好在溫惠敏捷靠在暗處牆壁上,不然當場就給盧父表演個慘兮兮的“被大義滅親”,嗚呼悲哉
“阿叔,是師寔”
?這混不吝是從哪冒出來的!?
“你這小子,怎尋得這裡!”
看着站在窗前面色有些蒼白的李僖,盧父立刻機警得偏過頭直接抓住了靠在牆上捂着嘴大氣不敢喘的溫惠,卻見‘侯爺’面色微變,瞬間堆起一個滿是愧疚的笑臉三步并作兩步得跑出來,一口一個“妞兒大娘阿爺沒吓着你罷”得叫喚,是來自‘慈父’對懂事女兒的關心——溫惠更膽寒了
可這次,李僖面對此等父慈女孝的有趣場面,再也笑不出來了
“阿叔,大事不妙”
能在這混不吝這稱得上‘大事不妙’的,那真的是鐵鐵大事,萬萬不妙
太和年春,齊帝偶知北魏欲南征之意而怒不可遏,對使者施以酷刑,常侍範陽盧氏者不堪受辱,淚汗橫流,遂夜逃回國,于荊州地界被捕,押送回洛陽
“二叔!?”
耳畔徹底陷入嗡鳴,一個可怕的念頭蓋過所有在溫惠腦海中以瘋狂的速度開始滋長
要打仗了
彼時狼煙四起,鳴镝嘯厲,倘若阿爺和大兄皆要出征,那洛陽侯府,不就隻剩下他們了?
縱武将家的孩子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還是會感到徹骨的恐懼與心慌,畢竟戰争死人,那比吃飯喝水都要正常,簡單
何況阿奴夜逃阿兄被迫出征,此戰隻能勝不能敗,倘若敗,範陽盧氏的未來也便岌岌可危,就算朝中那些政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人活活推上刑場
畢竟有辱國體的罪名,清河崔氏,早已是血淋淋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