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回罷,至于太子妃人選,陛下和殿下更中意洛陽侯于家的女郎,奴提醒你一句,那于氏本姓萬忸于氏,乃鮮卑第一批改漢姓的八大姓之一,與漢人四姓同尊,待那家女郎及笄便封嗣妃,賜寶印,入主東宮”
厲害啊
一個是随先祖出生入死也乖巧接受漢化的鮮卑貴族,一個隻是半個外戚還在不斷消耗自己母妃的夷族,在絕對的利益和令人有點反感的感情面前,元恪但凡有點腦子,都會選擇前者
說白了渤海高氏除了個孝順的名頭還能給他啥,說白了元恂之前之所以能如此“猖狂”,不就是靠着一群鮮卑貴族和馮家的支持嗎?
元恪小時過得并不容易,也正因如此,他對權力有着十分的欲望和渴求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不可能!我阿爺,我伯父......”
“嘁”
馮令燦看着高英迅速灰敗下去甚至透出些稚子般迷茫的面龐,嗤笑一聲,不過她才沒興趣做雙狗互咬自降身份的蠢事。在淡淡瞥了眼後者後,女郎正起身朝着溫惠,出宮的方向而來
擦肩而過時,是意料之中的駐足,她将一朵桔梗别在髻間,是無香的清幽
“你”
我?
“你......好自為之”
可能是剛剛馮令燦的表現着實有些吓人,使得現在“輕描淡寫”的話語,竟讓溫惠品出些荒謬的善意
她許是瘋了......不過溫惠還以為高英兩巴掌路過的她也得挨一下呢,嗐
“女郎不必傷懷,先當個良娣,入宮後再封個貴人昭儀——”
“滾呐!!!!!!!!!”
憑什麼啊!
她明明和少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明明在最困難的那段時間高家亦護着今太子挺到現在,憑什麼啊!憑什麼事成之後就将他們一腳踢開!憑什麼要她去做小伏低!?
隻見女郎忽發病般大叫一聲,幾乎是落荒而逃再也顧不得“體面”跑過溫惠身側,帶來的冷風掀起她耳邊鬓發,是滲入心的微涼
唉......
就像馮令燦說的,高家并不止高英一位女郎,在絕對的利益考量下誰會在乎她那點可憐的自尊和感受?當良娣怎麼了?做小怎麼了?不也是送到太子身邊将來不也是能在後宮中穩固高家的勢力?皇後之位又不是不能想
隻要結果都一樣,誰在乎過程呢
這很現實,對手是擁有“有罪不死”特權的漢化鮮卑貴族,高司徒腦子瓦特了才會為了高英跟他們撕破臉,就像幾大閥閱腦子瓦特了或者被逼無奈才會把外戚考慮為聯姻對象一樣
拜托,靠把女人送入宮得來的富貴就繼續将一代又一代的女郎送入宮延續呗。這個時代階級尚且不流動,權力和權力間自然有壁壘
可被忽視的,是女郎的下半生啊
但溫惠至少是幸運的——漢人注重家族傳統,她擁有着頂尖的身世;在乎她的阿家阿爺;在意她的兄弟姊妹,也正因如此,她對所遇所見皆懷有一種理智的感同身受,以及将心比心的感概
唉,世殊時異,何人不可憐,不可悲
“盧大娘子,且随奴來罷”
待到溫惠回過神迹,方覺自己已經跟着褐衣女史踏入未央宮的地界。宮廊長長,霞光褪盡,青紫的天色,是神明留給人世間最後的溫柔
于長安時,它是王朝的主殿正宮,在洛陽時,它的名諱亦為國母所鐘愛
千秋萬歲,長樂未央,結心相思,毋相忘
“還請女郎稍等片刻”
還是記憶中的布局,女史将溫惠帶到殿内時,恰逢一青年男子提着藥箱從内殿走出,是不經意的對視,是雙方的蓦然一驚
那是一位極為俊俏的男子,俊俏得五官甚至可以評得上是雌雄莫辨。比男子陰柔比女子健朗,年歲極輕,看上去大概隻與溫惠四兄同歲,膚白将近羸形,卻又身量高挑似有簿肌在。
墨發虛挽,衣裳飄逸,身上有着很好聞的草藥檀香,讓溫惠不由得念起南方那邊一句對美男的盛贊來:
濯濯濛濛若春月之柳,光映照人似玉山上行
知慕少艾,男子給溫惠的感覺與那混不吝裝出來的溫潤如玉(熟了後都根本懶得裝!)完全不同,這是一種毫無攻擊性,如尊白瓷般使人經不住把玩的純淨
尤其是輕輕擡起睫羽看向她的刹那,那眼眸真似水中之玉,水動,心動
不敢想此刻倘若有一滴淚從他微紅的眼尾順着脖頸喉結滑落入半敞的衣襟内,該是如何的潋滟光景
不對,她現在就挺敢想的,不對,溫惠怎麼會想到這種話題!!
“你也是,皇後殿下的妹妹嗎”
該死他怎麼連聲音都這麼好聽!!溫惠前幾遭碰到的太醫都是什麼嘛——要麼就是胡子根本沒剩幾根還故作高深使勁去捋的老頭,要麼就是面臨中年秃發危機的古闆阿叔,不愧是皇後的禦用太醫,有這張臉,您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褐衣女史入内殿去禀報馮後,留在外殿的都是些年紀較小的宮娥侍女,而男子的這張臉,無論盯多久看看多少次那都不會膩的好罷
“......奴,在下姓高,小字菩薩,并非出自渤海高氏,隻是宮中的尋常,太醫”
男子說話時總下意識低眉垂眸似恐于與他人對視。也許是真把溫惠當做了馮家的女郎,又許是見她年紀不大模樣讨喜,高菩薩拉了拉衣領,竟破天荒得開口自我介紹了起來
菩薩?也真是貌若其名
“盧大娘子”
溫惠莞爾,剛想說些什麼卻見有宮娥從内殿打珠簾出來,原是馮後請她入内相談——也不知是真看重,還是欲蓋彌彰呢
“範陽盧氏!?”
聞言,男子瞬間臉色慘白,眼尾還真泛上薄紅變為濕漉漉的懇求之意,修長的指節微慌亂得整理起所着衣飾——溫惠深深看他一眼,卻隻,笑而不語
真有趣,一天抓到好多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