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笑,皮笑肉不笑,眼裡有悲涼的狠厲
她的愛人,她的所有,似乎都要在女郎一字一句的諷刺中,盡亡于夕陽
可她是馮令燦,不是沒有愛情,沒有阿爺阿家就活不下去的小女郎
“陛下以孝治天下,高英,你剛剛侮辱太後太師皇後的一字一句倘若被我一紙狀書告到陛下面前,你覺得,是長樂馮氏的族誅來得快,還是賜死你的诏書,來得快”
“說白了,你算什麼”
紫衣尊貴,玉指蒼白,馮令燦微昂着頭将手掌覆在女郎止不住顫抖的纖細脖頸之上,是盈盈的一握,面無表情:
“我就算在這未央宮前弄死你,陛下也頂多叫我賠命吧”
樗/鳴翠:介麼瘋?
“我阿兄謀反尚且隻是被廢為庶人,你真以為,什麼司徒太子,會為你出頭嗎?”
“要知道,渤海高氏可不止你一個女兒,就像陛下也不缺今太子廢太子這一兩個兒子一樣,再不濟,還有那麼多皇叔呢”
“而世間,隻有一位文明太後,一位馮太後”
這是不争的事實,偉人的光環足以為子孫後代照亮明路,足以保其衣食無憂安富尊榮——百足之蟲,至死不僵,隻是回不到從前權力中心的地位罷了
可又有多少人享受過權力的快感後還能甘心退居二線當個富貴閑人呢,賭徒心理,向來最要人性命
“渭陽君可真是嘴硬,怎麼,你能甘心稀裡糊塗嫁給一個空有虛名的宗室散王,或者被送入宮與姊妹共侍一夫?呵呵哈哈,我都替你感到惡心!”
許是感受到脖子上的冰涼并沒有收緊用力,高英還以為馮令燦隻是虛張聲勢,聲音中尚帶着負隅頑抗的譏嘲:
“隻要能成為我向上爬的鍊鎖,有何不可?”
可笑......
文明太後不也是從一屆女奴爬到萬臣俯首的位置嗎!史家不過就是些趨炎附勢的狗,太後掌權時養了多少男寵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連鸩殺了天子不也是含糊其辭!?還怕,共侍一夫這種荒謬的酸儒之言?
“高英,别以為自己做了美夢,其實咱們都隻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你以為你的結局,會比廢太子好多少嗎?”
這簡直比直接咒‘你不得好死’還要惡毒,而馮令燦并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已将臉氣成豬肝色的高英,隻見她将手指慢慢蜷緊,笑容在夕陽下顯得頗有幾分猙獰
“我怕你是瘋糊塗了,你渤海高氏算什麼人家,逃過來的夷人真當亂認一個祖宗就能麻雀變鳳凰了?一非世代簪纓的門閥二非跟着先帝出生入死的鮮卑貴族”
“所謂司徒,三公假爵,手裡連兵權都沒有,娶你做太子妃能有什麼好處?人血饅頭能吃一輩子!?”
“你!”
外戚,他們都在消耗着一位又一位偉大的女性,可比起利國利民平定叛亂擁有豐功偉績的馮太後而言,太子的生母......盡管苦難不能比較,但倘若真到了二選一的局面,别說文帝,可能連滿朝文武都會偏向前者
他們也許不喜歡馮氏,但對于文明太後的尊敬皆是不約而同,就像文帝将幺子馮嗣越祖制擢封為長樂郡公時,沒有一人提出異議
君子論迹,文明太後沒有自己的孩子,她的一生半數都給了大魏。文帝是個好皇帝,無論隻是削爵一等還是力挺馮嗣,都證明至少在他在位時,天子不可能對馮氏下狠手
人終究,非草木頑石
而馮嗣也用自己的孤勇向天下人證明,他誰也不歸依,少年隻忠于這個國家
如此,元恪根本不可能趕盡殺絕
溫惠在心裡歎氣,外戚真是自古以來的一道大難題,就不能娶大族女為......不對,要她來肯定也不可能選擇她們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家為後為太子妃——先不提胡漢之間的信任問題,把把給你玩個王莽代漢誰受的了
而且說得陰謀論些,對于天子而言,誰想出現第二個來分權的攝政太後呢,君權神授唯君主尊懂不懂撒,要不這江山跟着太後您家姓得了!
算了
“那個,差不多時辰了罷”
溫惠強笑着出言提醒身側正一臉失望的某黃門,後者頗有些悻悻,什麼嘛,這兩女郎吵的話題一點都不狗血,吵些愛恨情仇争風吃醋這才帶勁嘛,真沒意思
不過.....
嘶,啊,嗯......這兩個人堵在未央宮門口要讓溫惠怎麼臉不紅心不跳當作什麼事沒發生沒看到若無其事得路過啊!!會尴尬到腳趾扣地或者也挨一“巴掌”得罷——等下,好像有人出來了,感謝大人救命之恩!
瞅見馮後身邊那位熟悉的褐衣女史,女郎方呼出一口氣來,渾然忘了自己似乎才是那隻被請入魚簍的蚌
話說——
再怎麼說文帝都是元恂的生身父親......禦史李彪竟敢私自扣押并撕毀兒子遞交給阿爺的“遺書”,有點,僭越了吧
還是說,元恂在上面寫了什麼,讓他們感到了恐慌?
.......
都是不省油的燈
“盧大娘子”
女史忽朝着溫惠開口道
引火!?
死寂,馮令燦默默松開鉗制住高英的手,甚至還滿不在乎得上下甩了甩,女郎依舊是用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向笑得有些僵硬的盧溫惠
高英揉了揉脖子,很重很不屑得切了一聲,依是端起身不善得望向她這邊。三角的站位,在金紅漸變向深紫的天穹下,呈現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那是,對外來者的淩厲審視
搞什麼啊不是你們請我來的嗎!
劍拔弩張的氣氛持續了幾分,誰都沒有說話,褐衣女史擡起眼皮看向依舊緘默着不語甚至微微挑着眉,周遭散發出不甘示弱“不悅”氣場的盧溫惠——呵,女郎有權對自己受到皇後輕慢表示抗拒和譴責;她可不像馮令燦或者高英那樣要“依靠”或“有求”于馮後;她沒必要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來者明顯不善,切,行,那就幹耗着
......
“高娘子”
不知何思,女史收回視線看向赤紅着臉尤自憤憤不服的高英,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輕輕巧巧下了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