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自盡,城池倒反了,還以焚城相挾,真是荒謬”
輔國将軍王肅雖在洛陽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在這滿堂皆一品上,權貴中的權貴之間也隻能算個“阿奴”(弟弟),坐在最外頭一排,可人家年紀輕啊,诶就是氣盛
而很抱歉,盧父的“代吵”團隊沒辦法跟到懸瓠,而那些塞進來混資曆的世族子弟,嗯,也不配進王帳,沒辦法,架這下得自己吵了咯
“多大點事”
彭城王元勰給自己灌了一壺酒,好想王妃怎麼辦
“他們願意燒就燒,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還省了咱們的兵馬糧草”
“六弟”
文帝輕責,這不行,他在外頭立的人設那可是慈悲為懷講究仁義禮智信的新時代好帝王,怎可做侵擾百姓,毀民棄義的混賬事
“不成,何況大将軍家的公子,還在那夥賊人手上”
鹹陽王用一指橫抵着下巴,忽道
帳内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就連文帝都将目光默默移至右上首一直沉着臉的盧父身上,世人常曰同命不同價,而這件事難就難辦在,盧道虔的命,還值點錢
當然,僅對世族而言,鮮卑王室對盧氏那道道道道到底的幾位公子壓根不熟,外戚巴不得固惠安侯府早點家破人亡自己好拍手稱快
你驕傲了這麼久,是時候也該摔一跤了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子不救,何以救天下人呐——”
南平公馮氏故意拉長了語調,聲音裡都帶上了上揚的譏諷
權力的蛋糕就這麼點大,自然一邊分得少了另一邊就多,哼哼,他巴不得文帝現在就下令将盧氏摘官免爵扔回範陽去種田
而就算心事被戳中,盧父也不會傻到去應南平公的話(盡管昭然若揭),在沉吟過後,中年男子隻轉向上首的天子,輕聲道:
“犬子無能,論罪是該萬死,隻可惜家中幼女新婦,剛剛成婚不久這.......”
來了,一門三公主的保命符來了
“這有何難,驸馬都尉殁了公主自可再嫁,大将軍一代英傑,怎會糾結于此兒女情長之事”
诶诶诶,出征之時不都立誓一切以國事為重嘛,南平公笑容燦爛得盧父都想一刀剜了他,想救兒子就直說,又不丢人,嘁
“大将軍呐——還是軍情要緊”
“赭陽雖小,卻是形勝之所,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北控洛州,東掣許蔡,右拊宛地,山連太室,川亦帶淮,于戰機之上萬不可失”
鹹陽王接續出聲,而他,隻不過在陳述一個無争的事實罷了
文帝神色一暗
“有趣有趣!”
南平公直起身,要不是不合時宜他都想給對方鼓個掌了,隊友真特麼給力啊!
“聽殿下這一語,使鄙人蓦得想起一城來”
“何地?”
彭城王單純好奇
“街,亭”
“相傳三國時,蜀将馬谡為魏張郃所破,士卒離散,武侯大怒,戮谡以謝衆”
溫惠垂下眸,兵敗的結局從不會比“全大義”光彩上多少,削官免爵都算皇帝仁慈了,和混不吝家沾點親帶點故的某飛将軍,從前赢了多少勝仗不也是因為隻敗給匈奴一次,便背以斬首之罪,後同僚左撈又撈,才——
才,“贖”為庶人,然後,一輩子
難封
而盧道虔的才幹,根本比不上李廣
“可我們是範陽盧氏啊,他們豈敢!”
溫慎失聲,這可是他們最大的驕傲,區區馬稷怎可與三百年的豪強世族相提并論!兄長不可能出事的,阿爺定會保他的!
“什麼敢不敢的,軍機國事不可誤”
皇權至上
溫惠不經意看向對面的女子,忽起了些同病相憐的悲涼。素衣莫起風塵歎,清河崔氏不也是百年豪右嗎,不也是被一刀又一刀砍得隻剩下老幼婦孺了嗎?不也是夷滅五族,嫡支盡無嗎?
天街踏盡公卿骨,轅門遍挂,權貴頭
要麼就棄了那一子,要麼
三人都不敢将那兩個字說出口,而王帳裡的衆人,也皆諱莫如深
“誤軍情者,于法當斬”
盧父猛得擡頭看向上首出聲的文帝,心髒驟停一瞬
“臨淄伯”
想到盧道虔這一“鬧”耽誤了自己不知多少南下的進程,文帝說不惱那都是诓言,何況他看重盧父,很大程度上也隻是因為其與李尚書交好的緣由
但帝王終究還是給了世族莫大的體面
“竟能大意到被南人活捉,他這伯爵不當也罷,若能活着出城,就好好當個驸馬其餘朝事再不必過問,若以身殉國——”
朝封夕廢,很正常
這個時代,官爵本就不值錢
阿爺端坐下首,靜靜聽着天子為自己親兒宣判“後事”,袖中之拳緊緊而握
盧道虔就算活着,仕途也盡斷了,誠然
也隻是在文帝朝
“那便以伯爵之禮收斂歸葬罷,固惠安侯,你可有何異議”
“......一切皆交由陛下做主”
“如今駐紮在赭陽城外的,可是卿的長子?”
“......”
“是”
盧父剛剛還有點慶幸幸好出事的不是自己長子,不料,一個都逃不掉
“軍機大事不可誤,明日起,即刻攻城”
一年前的溫惠怎麼都想不到,當初馮氏參與廢太子謀反案時,他們于公主府作調侃狀的“兄弟相殘”的戲言,沒報應到馮家身上,反而,正中範陽盧氏的胸膛
兄攻城,弟必死無疑
忠孝,自古難全,而“忠”,卻在“孝”之前
.......
看着酒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鹹陽王慢慢揚起嘴角
别急嘛,好戲,才剛剛開始
是洛陽,固惠安侯府,湖光潋滟
“殿下!四公子從前頭送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