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
身後青年撐着她的肩,柔聲道:
“師寔陪你”
“......”
這到底算什麼
溫惠閉上眼,苦笑
她由着李僖牽起自己的手共同踏入固惠安侯府,她的家,曾經,少女對這份獨一無二的情意感到過心動雀躍,可現在
她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身上纏滿線的木偶,由着他點绛撲粉,往世俗意義上最完美的模樣不斷靠攏,往着他最歡喜的模樣不斷靠攏
他的好是真的,他的心狠手辣,也是真的
唉.....
她真的好厭煩
她好厭煩這種眼看着自己一寸一寸陷入泥沼卻無計可施的無力感
可若沒有他們的牽引,自己又會是那一直一直養于深閨“不識人”,一輩子想着逃避躺平的鹹魚女郎
可外面的壞境惡劣,她又能,逃到哪去呢
......
呀咧呀咧,那就将道德水平放低些咯,幹嘛顧及那麼多嘛~
......
也對
她叫盧溫惠
是範陽盧氏的長房長女
一切,必須以家族為重
遠處傳來不知是誰的質問嘶吼,少女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眸底是透亮悲凄的冷光
“那些太醫,惠娘将他們放走了?”
“沒有,尚借為公主醫治為由留在府中,必要時我會下手,不勞你擔心,楓”
随聲落,兩人身後立刻出現排披甲帶刀的府衛,刀疤漢子對着溫惠的背影鞠了一禮,恭聲道:
“但憑女郎吩咐”
排除所有,一切,以家族為重
這是李氏向來奉行的準則,事到如今,溫惠也不得不采取這一手,阿家的模樣,她到底學了個十成十
盡管對象,是自己的骨肉至親
“你嫂子呢!”
本劃給小夫妻倆居住的院落如今空無一人,盧道虔通紅着眼質問向身後,自己的親妹妹,這叫他如何接受,他們甚至才剛剛消除隔閡剛剛在一起,他甚至早就為他們暢想好了未來,他們甚至.......
不要吓他啊,嫣娘......
說好的一生一世呢,說好的長長久久呢,你怎麼能......
绛華慘白的臉上隻勾勒着冷笑,溫慎隻泣,她們就看着青年慢慢在那曾經共枕過的床榻前頹然跪倒,失力般扶着床沿開始恸哭
風搖雨落,人去樓空,唯一盞香爐靜靜燃燒,訴說着有緣無分的故事,訴說着煙塵與過往
人生啊
不過呼吸之間,從活着到死去,也隻有那短短又可悲的一瞬間而已,腳蹬眼閉,王侯将相,布衣白丁,皆适然
逝者釋然,生者長痛
可就算如此,盧道虔心裡仍存着一分荒謬的希冀,佛祖啊!請不要和他開這種玩笑,自己的妹妹是個極好極溫柔的人,于大事上從不說假,求就如其所言罷.....
且瞧着那郎婿哭着哭着忽然笑了出來,像個喝醉酒的瘋漢般扯過床單擦去眼淚鼻涕,複晃着身兒站起,不安得揣手對着女官拜了拜福,是小心翼翼的試問:
“大娘說,嫣娘是去行宮裡養病來着,是,真的嗎”
瘋漢将最後幾個字咬得很低很低,虔誠而又卑微
绛華“呵”得一聲笑了出來,閉眼移開臉,似再不想見到他般緘默不語
“二妹......”
轉身向另人,他在乞求
“阿兄”
溫慎忽然不哭了,她看着他,笑
在極度悲傷緊張的情況下,笑的弧度反而更加毛骨悚然,那意味着人已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全靠原始的情緒開始破罐子破摔
“倘若嫂嫂去了,你會......”
殉情嗎
作為一個自由戀愛的奉行者和尊崇者,其實溫慎對“殉情”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不僅是因為她所鐘情的少年郎是個家世地位都配不上“範盧長房嫡女”的旁支,更是由于
她非常非常非常向往那種瘋狂的,不顧一切的,隻以愛為名至死不渝的,浪漫
依如梁祝,依如向南飛的孔雀,在這個那麼高壓的時代,她渴望這種熾熱的事發生
殉情,很美好的傳說,不是嗎?
可她終究說不出那種話
讓自己至親去死的話
可,這并不代表她不憤怒,不失望
盧道虔呆了,徹底呆了,扇動的嘴唇宛若那被陽光刺穿的蝶翼,而溫慎卻再也不想裝了,一把将自己的兄長推倒在地,她哭笑着,怒哄着:
“嫂嫂走了!你可算滿意了吧!”
反正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咚
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沉重鐘聲,伴随着佛音呢喃
他什麼都沒有了,愛人,未來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瘋漢大張着嘴顫着舌頭,雙手開始在地上亂摸,摸完又去抓自己的頭發,抓完又瘋狂上下摩擦着自己的手臂,又哭又笑,再無一絲昔日斯文貴公子的模樣
“不可能,不可能”
怎麼可能!人怎麼會就這麼沒了......
呀咧呀咧,這世上難道還有比人更脆弱的東西嘛
“怎麼不可能!”
溫慎上前對着他的臉又是重重一巴掌,瘋漢也不躲,隻靠着床仰着頭嘿嘿得笑
“要不是你将絕筆信寄回來!嫂嫂又怎會殉情落水!盧道虔,你還有什麼臉活......,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慘了我們這個家!”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他......
精緻的閨閣慢慢被一片漆黑所撕裂,取代,眼前又重回那好大的一片火,神的孩子在跳舞,他們用被燒得焦黑的手抱着腦袋,張着嘴,七零八碎的牙齒煞白煞白
“是你殺了我們!”
“胡人的走狗!”
他,什麼都沒有了......
“阿兄”
天地初開般的混沌中,忽聞少女溫柔的嗓音,那道被淚水模糊拉長的綠色緩緩斜行至他的身側,随着撫上額頂的重量的,是一道宛若佛音,極輕極輕的歎息:
溫柔,含悲,平靜,麻木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信我呢”
“嫣娘呢,嫣娘去哪了!”
“......”
“她走了”
少女面容模糊,陳述事實
“承蒙佛祖庇佑,讓她早登極樂”
算了吧,在這個那麼苦那麼累的世界,還是靠佛法圓圓謊,麻痹麻痹自己的内心罷
“不可能!不可能!”
地上的瘋漢驅趕髒東西般猛而甩袖,又大叫着站起,撞開衆人欲向外沖去,向着那一日中最後的亮白沖去,向着那金剛經中描繪的般若波羅蜜多(一種至臻境界的彼岸)沖去
可就當青年的腳即将絆出門檻之時,他的胳膊忽被溫惠拽住,少女側過頭來看着他,眼神依如一年前的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