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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羨魚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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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

半日晴,幾日雨,是初晨

兩道綠影安靜得伫立于珠簾般的雨幕中,是一滴一滴從翹起的檐角墜至傘面,又從傘面滾落到瓷缸内的晶瑩

是在那殘荷枯萍下漾開的一圈圈漣漪,紅鯉頑皮,巧吮纖手,見女郎無動,反倒将魚尾一甩,重新藏回了泡泡中

溫惠輕笑,身後鳴翠卻帶着明顯的不安

“崔娘子雖說住了下來,但......”

“上次也是這樣,不是嗎?”

女郎溫和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或曰,她對此感到麻木

“清河侯從沒怎麼管過她,至于大兄那邊,讓他自己休書二封送到前線與範陽去,倘若,婚嫁之事再怎麼說,也須得阿爺歸家再從長計議”

“可,上頭的意思是,長公子大莫半旬左右就須得去燕郡上任了,公子還說,到時将娘子與慎娘子,四公子也順路一齊帶回範陽,一家人好早些團聚”

“......”

溫惠拾起眼眸,瞳中景色,四角天空,就似那深綠的油彩潑在白牆上暈染開來的厚重,迷迷茫茫叫人直看不清前路,不如歸去

阿家,祖母,叔叔嬸嬸們......經曆了這許多,她

還真有點想家了

“也好”

這種情感,别扭又渴望,雖然範陽的老宅像個代表規矩禮教感覺下一秒就要吃人的大怪物,自己的身份又是那般“高不成低不就”,在人前晃彼此都會覺得尴尬,可比起這些

她更害怕孤獨

更害怕,離别

從前的自己可真矯情呢,嗐。溫惠仰頭望天,瞧那細雨紮破灰蒙蒙的雲層傾洩霞光,自己的生辰在秋日,轉眼她便要十六,十七,及笄,嫁人,閨中的時光,真的要掰着指頭算了呢

呀咧呀咧,别那麼悲觀嘛~你瞧那渭陽縣君馮令燦,比你還大不還~有錢有爵,爽的緊呢

我們不一樣

溫惠苦笑,是自言自語自嘲般的喃喃:

“大家族,規矩重呐”

“女郎?”

“......慎娘呢?”

“在祠堂那邊,二娘她呀,幾乎都要将床搬過去了呢,就怕绛華大人一個想不開出事,實則,她也是實心腸,那日在客堂中實在是氣得緊了才......那侍女我聽崔娘子喚她‘蕪梅’罷,唉,也是個可憐人”

“這世道何人不可憐,不可悲”

溫惠轉身,欲提裙回屋,侍女那日的話語落在心頭毫無震顫那都是诓言,‘隻為門戶私計’ ,嗐,還真是,一針見血呢

至于長不長久,管他呢,自己估計也沒那麼長壽,詛咒想來也落不到她頭上,于這世道,她隻要對得住自己,顧的住自己就可以了

“鳴翠,我是不是太自私,太悲觀了”

“阿惠”

蓦得,身後忽聞一道許久未遇的飄渺,溫惠驚愕回眸,小院的廊下正站着道修長身影——青灰道袍,法帔披身,手握塵尾扇頭戴蓮花冠,眉目清朗,氣質超然

一個家族裡總有幾位“叛逆”的怪人,北州冠族範陽盧氏也不例外

首先排除小時候受過心靈創傷的可能,再排除被同僚欺負被現實打壓突然嗚呼頓悟的契機,嗯,以前好像也沒出現過癞頭和尚掏出怪玉,或者很沒邊界感點額頭的情況,因此

二公子盧道亮為何隐居不仕,并常年處于半出家狀态,成為了盧氏乃至整個範陽的未解之謎

好在大隐隐于市,二兄倒也沒被兩個和尚架着登船從此實現心理意義上的“天人永隔”,逢年過節在老宅時還能見上幾面,但,僅僅也隻是以前

他鄉遇故知乃人生大幸,他鄉遇至親,乃人生之大大大幸,溫惠眼眶一熱,剛想提步上前寒暄,卻忽聽自個二兄道:

“我看這缸裡的魚,你需要放生”

搞麻?

傘偏雨落,隔簾而望,相見時的激動被寒意沖刷後,溫惠駐在原地,尴尬接續,隻能順着話題回道:

“可,離開了食餌和淨水,它們會死的”

“生死有命,并非我等能幹涉,你又何必為此動情,為此心傷”

不知為何,溫惠總覺得面前人在含沙射影些什麼,不知為何,她亦有種心虛下的“惱羞成怒”之感

“阿兄”

所以呢,自己經曆的這一切,在所謂的佛祖天靈眼中,都是毫無意義的一場場戲嗎

“這麼說未免也太輕巧了些罷”

“把他們給我吧”

溫惠一愕,不知其所以雲,忽又,知其所以雲

“阿兄,是怎麼知道的”

“人總是那麼自大,自以為我命由我不由天,自以為所作所為皆能瞞天過海,殊不知”

他将那塵尾一扇,乘雨而來

“萬般皆注定”

道袍拂過瓷缸,沾濕的不知是水,還是雨

“魚能離得了缸,卻逃不開水,人生之于萬象,不過一粟之于滄海,又何必太執着呢”

“可”

“怎麼了”

“無事”

溫惠松開袖中緊握的手,回以自嘲般的苦笑,男子輕輕搖了搖頭,用手指點過紅鯉微硬的背鳍,忽而又問:

“癡兒,何為六逆”

嗯?

“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

雖然實在搞不懂二兄的意圖,但溫惠還是如實答道。男子垂下眸,用手指戳破了紅鯉剛剛才吐出的泡泡,後者微惱,将魚尾重重往前者手背上一甩,又咻得鑽到水缸深處去了

“賤妨貴,乃六逆之首,很不錯”

溫惠不懂為何阿兄的聲音中帶着笑意

“那你,又在糾結什麼呢”

“......”

“大義”

她不知道,可,内心深處一個在苦苦掙紮的靈魂告訴她,這樣不對,這既不符合聖人對理想社會的憧憬也不符合,最基本的公序良俗和,道德

黑又黑得不徹底,白又不可能變白,所以她糾結,她痛苦

“我剛剛路過廊下,聽見阿兄,似乎在泣”

男子将大袖一收,說出的話中總帶着幾分歎息的意味:

“不過,我分不清是雨聲,還是淚聲”

那些話還是太深刻太傷人了,盧大兄也是人,經曆前線那些污糟又被貶了官,沒底的告白外加至親的惡言相向,他也會難過,也會受傷

當然,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在人前維持着最基本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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