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似預感到了什麼,滅日一把攥住師妹向後拐的胳膊,聲音是下意識沒藏住的急躁:
“你别想不開啊!”
天菩薩,她們三人兢兢業業浴血奮戰二十餘載才換來的穩定編制,可别葬送在沖冠一怒為紅顔這樣的搞笑事上啊!
“......”
“我去頂罪”
射月長長呼出一口氣,鬼面在寒風中輕輕顫啊顫,恰似那不夜洛陽城,祈福送衰向南舞的一行傩神
“抱歉,師姐,我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她”
死在我面前
“你瘋了嗎!”
為懼内裡人知曉,滅日上前壓低了聲呵斥
“再說你,你不是一直與我待在前線嗎,哪來的機會下手”
“用毒”
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射月輕輕地笑了,并将那日分别時,元華向她“自首”的話語分毫不差地向滅日交代
“懸瓠,是我在太師的杯子裡下了毒,公主枭首之事,乃太師逝後方為”
“你這話,馮家人會信才有鬼了”
“不求脫罪”
舉目望空,那橙偏青的天穹之上,有一彎極淺極淡月的輪廓,正靜靜凝望着她們
“但求免死”
本是兇煞魔,卻誤入小兒美夢,承一段因果,做一世守神
“我真搞不懂你,明明——”
明明,你本應是我們當中最冷血,最無情的一個
呀咧~都說了無情道畢業率約等于0呐
“替恩死,何嘗不是成“大義”之舉,師父當年,不也是獻身于‘道’”
也是這樣的天,這樣的風,滿身污血被五花大綁的女人褪下鬼面,對着她們用口型笑道:
【我才不後悔呢】
“射月,不悔”
該死該死該死,怎麼會這樣......
“何況,我”
射月笑了,好溫柔,溫柔地似塞外明月照遊子歸家,溫柔地仿佛即刻便要消散在鐘離的風中
“我,x,x”
是用口型消音的兩字,被鬼面遮擋,獨念于自己而聽
“可你死了!她便連一個故友一個摯友都沒了啊!世事蒼涼人生百年何其孤獨!你叫她又該如何走下去!”
“不,怎會沒有呢”
摯友,至親
“都說了滾呐!!!!”
“阿,姊”
看着愣在那兒絞着手指手足無措的少女,兇狠的惡虎猛地一瞠,她臉上帶傷她滿身狼藉她狼狽不堪,她,獨獨望着她
堪堪時停
是當初深受寵愛不知天下饑寒的公主,望向以後面目全非自己的,天真的不解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不該來的......”
我不知道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我真的不知道
名曰“複仇”的束命線一旦崩斷,整個世界都将随之分崩離析
“真好”
可當她極速下落即将墜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時,有一束溫暖的光破繭而來,堪堪托舉住了她
“你沒出事,真好”
擁抱,她埋在她的頸邊輕輕顫抖,是相見時的喜極而泣,是再純粹不過的欣喜
她隻要她這個人,好好的,就夠了
好累
驕傲倔強的眼兒眯起,淚水模糊了公主的視線,讓其在這茫茫世間,隻看得清她的輪廓
“沒事,哭吧,溫惠會幫你擋着的”
“還有,我超會哄人的哦”
真是的,怎麼會還有心情開玩笑的啊
元華将腦袋深深埋入女郎懷中,是大口大口的喘息,在外飽受欺淩的孩童終于在慈母臂彎中獲得了無所顧忌的宣洩,她們連哭起來的模樣都是那麼像啊,咬着下唇,無聲地簌簌地淌
可哭完之後呢
有人可以擦幹眼淚重新擁抱陽光生活,而有的人,就即将奔赴刑場,以此作為最後的淚别
“怎麼感覺,咱有點多餘”
李某人:誰跟你咱,哼
馮嗣摸了摸鼻子,但一想到元華對馮氏造成的“惡劣”影響他就有些不自在(左右不是人),天呐,自己在同情誰,殺兄仇人?
但是南下直取仇敵首級,真的......很帥唉!
于公,少年慢慢背過了身,于私,他又默默比了個大拇指
可就當溫惠天真地以為一切就此平靜下來時,元華伏在她的肩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了句:
“殺了我吧”
啊????
不是——
“差不多時間了哦~小朋友們”
“正義”之劍淩于半空,懸然将決
“對不住,元六娘子,陛下和諸親王大人們還在鐘離衙府等您”
三位候官齊至,猛虎再無逃脫可能
來吧,來一場對罪人最後的,轟轟烈烈的審判
“溫惠”
壓在肩上的力道在慢慢抽離,她強笑着,安撫性地用手碰了碰少女僵硬的臉頰,她強笑着,尾音卻都在發顫:
“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知道沒有”
不是......
哪有這麼.....留遺言的啊
“對不住,元六娘子”
那玄衣鬼面的候官提步向前而來,是死神迫近的鐘聲
“我們該走了”
該上路了寶貝~
“惠娘”
馮某人:當我面喊,惠,娘??
有人拍拍她的肩,伸手将魚掏出了水
可脆弱的鰓怎能适應外頭幹燥的天,魚兒啊,隻能奄奄一息地,幹巴巴地感受着那賴以生存的水分在一點點消散,越來越清晰的窒息,越來越模糊的世界
最後的最後,魚尾停止了負隅的搖擺
認了命
“殿下,道瑜應将事都同您交代清楚了罷”
聽聞青年的話,元華整理衣飾的背影微微一滞,下意識探向袖中确認的手恰巧帶落掉了另一件東西
一個荷包
“什麼東西”
年紀輕反應就是快,話音還沒落呢,馮嗣就已經半蹲下身将荷包拾了起來,可還沒等少年“評鑒”出物出何人,就被某人伸手輕巧奪了去
笑得淺淺得意,李僖特意轉身挑溫惠看不清的暗處對着馮嗣挑了挑眉,手捏荷包輕壓在自己心口,是一字一頓的挑釁:
“我,的”
“哈?”
後知後覺的少年差點被氣笑,恰餘光瞥見溫惠扶着元華踏出了廂房,便也不再收斂,“呲牙”回道:
“八字還沒一撇李大人倒也狺狺上了,你信不信——”
老子立馬去......咳
這家夥臉紅什麼?
“長樂公您真該改個封号”
“什麼?”
“安,樂”
安樂公,頗思蜀否?
“這倆不都一樣嗎?”
終于終于,九歲随着阿爺遍曆九州十五歲拜為京官劍指蘭台的李師寔看着對面少年摩挲下巴認真思考的天真模樣,終于明白了“傻人有傻福”五字的含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