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是幹嘛”
興盡晚回營,與李家的兩位女郎分别後,溫慎閑來無事,晃晃悠悠,就晃悠到了此處
“阿姊?”
女郎扒着木門露出半個腦袋,好奇地不斷往房内打量,可巧,她的視線被兩人背影擋住,堪堪看不清其中真實景況
“不知道哇”
少年蹲在另一邊,很順溜地接話道
!
“你——”
“噓”
擠眉弄目,馮嗣趕忙将一指抵于唇前做了個噤聲手勢,另一隻手還很狗刨似地向下撅了兩下空氣
“輕點聲”
偷聽難道光彩嘛!
白布遮面,無聲于榻,親王食指關節輕輕捋過女子翹起的鼻尖,他們身側,是滿地跪着的,已旁若驚弓之鳥的衆醫師
“可憐呐”
元禧歎口氣,溫惠瞥他一眼,壓下喉腔冷笑故作探尋:
“陛下遇疾,殿下不用随侍于榻嗎?”
反而來這假惺惺地欣賞您親手造就的傑作?
“太子仁孝”
對視,親王回看女郎的眸中總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本王去,不打攪了孝子盡孝的美譽?”
......
“你們先下去罷”
“諾”
如蒙特赦,衆醫師霎時魚貫而出,将年輕的女郎孤零零留在原地,而後者的眼睛,卻時不時瞥向親王的手,生怕他一把掀起那白布,緻使東窗事發
隻因這具躺在床榻了無氣息的身軀,并非大魏千尊萬貴的陳留長公主
而是那混不吝差人從戰場上撿來的,用來魚目混珠形體相近的女身
卻也是可憐
溫惠也跟着歎了口氣,戰火頻發,于平民布衣者到底是飛來橫禍,避之也避不及的“天”災
而你說,公主和平民死後,到天上去到底有沒有區别呢
佛法裡自說衆生平等,好人積德故後上仙庭享百世福,惡人堕入十八層地獄受烈火疾刑而不得超升,可,人的善與惡又,該怎麼去評判呢
譬如始皇,奮六世之餘烈使諸國盡西來,論績,怎麼也算得上一個好人,偉人,可對于修長城活活累死的徭役,六國無因被屠戮的百姓而言呢......
生死,善惡
實在是太宏觀,太難解了
自己,也會死麼
也罷,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這是生而為人,都逃不掉的宿命輪回
“娘子不怕嗎?”
“嗯?”
溫惠晃了晃腦袋,才将那些離譜且帶着些矯情的想法從自己腦中甩出去
“死生不過虛誕,彭殇無非妄作,何懼之有”
離别也是生命很美的一篇章嘛
唉,有點想元嫣了
“燕燕于飛,浮生若夢,憐取眼前即可”
年輕的女郎如此道,不經事偏偏滿嘴離别
親王似聽覺什麼好笑的事般,無奈地搖搖頭:
“娘子碧玉年華,青春正好又何必自殇,到了本王這種年過而立半老不老的歲數,才是應該追念往昔,感慨少年的時候呐——”
嗯嗯,是将近自己年齡翻倍的老男人一枚捏
溫惠在心裡腹诽,她并不喜歡鹹陽王元禧給自己的感受,不過嘴上倒還顧念着最基本的禮節
“殿下說笑了,陛下春秋鼎盛而您又正當壯年,大魏有您,就旁若虎添翼,護我域百姓無憂無恙”
啧啧啧
溫慎咂咂嘴,心下不免得意——不愧是自己阿姊,這嘴,妙哉妙哉
“女郎”
身側有護衛武婢上前來,少女趕忙豎指制住,連帶着闆起臉,下巴往院門口一挑,示意人往那守去
别打擾人偷聽
鹹陽王挑了挑眉
“若汝兄能有娘子唇舌的分毫,也不至于”
什麼意思,人身攻擊上了?
溫惠神色一凜,呀咧呀咧,互相試探的寒暄到此為止,接下來,該玩點正式的了
親王重新将視線投向床榻上的女身,面上戲演得正好
“陛下的身子,唉......娘子也瞧見了”
啊?
溫惠腦子“噔”地一下,愣在當場
這麼,勁爆
哎呀呀
親王也正直直盯着她看,嘴角笑意卻又一寸寸地收起,是自覺可惜的搖頭
可惜,好像不是同類捏
“也罷,就不吓娘子了”
想來這種話題對于個十六歲的小女郎而言,還是太超前了
是無趣,恰親王擡步欲走迹
“殿下”
搞什麼,陰陽完人就走?
聽聞女郎留聲,親王施然向外的步伐緩緩停駐,不知為何,貼着牆壁躲在暗處的溫慎與馮嗣心髒都漏跳了一拍,繼而,悶如雷鼓,砰砰亂跳
他好像
發現他們了
“嗯?”
眸光一閃,親王回眸,盯着女郎闆直冷黑的臉,笑得依是溫柔和煦
“真瞧不出殿下,竟是這般重情誼之輩”
她道,冷笑中夾着萬分笃定
無所謂,那就不裝了
女郎的氣勢刹那間完全變了,她雙手負在身後搖曳上前,冰冰涼涼道:
“那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他們,包括所有人
“哈哈”
聞此,元禧反倒笑了,也是,女郎蒼白的一句話在這個殺戮詭計司空見慣的時代,顯得那麼地幼稚且,天真
惹人發笑
“所以呢”
他一步一步向前來,帶來欺身而上的無限壓迫,不動,溫惠依舊擡眸冷冷地瞥着他,直到陰影籠罩,是居高臨下的俯視:
“娘子,想殺了本王,替那些人報仇?”
溫惠咽了咽口水,她清晰地感受到男子聲音中上揚的輕嘲,廢話,自己當然清楚——就憑如今的盧娘子,還做不到
複仇
該死
鮮卑人怎麼都這麼高(?)
“不過,你呢”
永遠不要陷入自證陷阱,女郎回擊;
“你想——”
“取,而,代,之”
“啊......”
泛着冷光,男子視線從女郎的臉下移到白皙細膩的脖頸,一掐就能斷的脖頸
“本王有時,還真挺羨慕六弟的,能深受陛下信任寵愛,得娶名門貴家女”
好近
手收入袖中攥住匕首的後端,溫惠面色依是如常
“殿下,請不要轉移話題”
“沒有哦”
“本王年過而立,依是孑然一身呢”
關她屁事
“殿下乃是鐘靈毓秀之人,色欲的确會玷污了您,唉,畢竟”
輕輕歎氣,是很假很演的可惜
“當年差點,就是您了呢”
元禧一愣,繼而,嘴角笑意更盛
“是啊,真可惜,本王母妃都急哄哄準備好白绫毒酒送自己上路了,可神明偏偏就想讓她活得久些,悄悄流了一個,懷上本王時,便再無機會”
這麼瘋
溫惠一滞,子貴母死,怎麼會有人上趕着去投胎啊!
“她貴為昭儀,離皇後隻差一步之遙,外室之女,身卑戀權,兀蒙失寵,瘋癫至死”
“那她——”
那她為何不将長子弄死再讓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
文帝:好好好好
不對
他一直在看着她,清楚地捕捉到女郎臉上轉瞬即逝的不可置信——對自己逆天想法的不可置信
而親王,卻更滿意了
呀咧啊咧,還真是同類捏
“娘子,怕了?”
娘子,這兩個字被元禧咬的極為奇怪,舌尖在一卷後輕輕碰觸在如障壁般的貝齒上,發出嘶嘶的連帶音
不過,與其說是暧昧挑逗,更不如說是黑夜中狼尖銳的犬齒咬穿獵物的脖子并摩挲,在那血粉色莖肉上帶來的毛骨悚然的恐怖
“放心,本王與那些人不同,隻有廢物才會将過往傷疤掰給旁人看以求得憐惜,何況——”
他逼近一步,她後退一步,是交錯雜亂的步伐
“娘子,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哦”
“阿兄陷陣,嫂嫂身故,元華阿姊,太師駕鶴,都是您的手筆吧”
“嗯哼?手筆,不”
陰影中,親王眼睛眨啊眨,眼底泛着如琉璃般清透的光,似兩片照妖的明鏡
“本王,隻是成全了他們”
促成因果,結算罪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