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開始講述林屋,講述這個活在他們鬼魂口中的,傳奇男人的前半生。
神明無懼,驅魂者矣。人間道的驅魂師不同于神棍、道士,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超脫六道之外,在高階驅魂師全力一擊的情況下,可承神明一怒。
但驅魂師這個身份,具體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但仿佛從這個名字問世之後,就直接成為了誅魂者的頂峰存在。
當然,在誅魂者内部,也是有高低貴賤等級之分的,可以說高階驅魂師看不上低階的,低階的驅魂師看不上道士,道士又看不上神棍,而神棍呢,靠着一張嘴皮子誰都看不上。
但可笑的是,就算是神棍,隻要會那麼幾句咒語,就能給沒什麼能力的鬼魂緻命一擊。
而這個林屋,就是站在頂端的男人。
傳聞,元熹十二年,長安城鬼魂肆虐,天象大亂,當時的皇上斥重金招納天下誅魂者,然長安已經淪陷,皇上被迫遷都洛陽,至此長安成為一座死城。
四十年後,皇帝已垂垂老矣,但長安還是那個長安,當年遷都匆忙,就連列祖列宗都沒來得及帶出來。
四十年間,皇帝緻力于誅滅天下妖魂,始終魂牽故鄉。而林屋就在此時橫空出世,憑借一己之力誅滅了大半個長安城的鬼魂,常年被黑雲籠罩的長安終于得以窺見一絲天光。
林屋背對着他們,心裡納悶兒,還有這事兒?
不久後,在林屋的帶領下,天下誅魂者齊心協力,長安城内的殘魂一掃而光,皇帝暮年終于得以重歸長安,于次年駕崩。
蕭外月一邊聽一邊點頭,偶爾看看阿九的臉色,隻不過他并未看到一個鬼魂對于驅魂師的怨恨,隻看到了阿九一臉的感歎與對至高法力的崇拜。
蕭外月遲疑道,“這件事情,就是讓天下鬼魂直到現在都害怕他的原因嗎?”恕他直言,長安城誅魂一事,其實天下誅魂者都在蠢蠢欲動罷,隻不過缺少一個有魄力,敢于第一個去做這件事的人,開了這個口,隻需振臂一呼,天下人士自當往之。
阿九抛給他一個‘怎麼可能’的眼神,“當然不是,這大概是……快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吧?”
蕭外月睜大了眼睛,“一千年?”他不由地又看向林屋躺的筆直背影,沒想到這個看似如此年輕的驅魂師,居然大了他……六百多歲?
林屋也掰了掰手指頭,有這麼久了?
阿九站起來,拿着竹簽的手背到身後,挺起身,目露惆怅,“一千年啊,人間滄桑……”沒走幾步,便被那根連接他和蕭外月的布條扯了回來。
那往後方的拉拽力讓阿九一愣,他擺擺頭,扯遠了,“那一戰之後,林屋就消失了。”
“皇帝遷都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嘉獎每個誅魂有功之人,但偏偏功勞最大的林屋不見了,皇帝又下懸賞令,上天入地尋找此人,但無奈,他就像蒸發了一樣。”
“但是,”阿九話音一轉,“八十年之後他又突然出現,屠殺了由天神道堕魔的妖龍,然後他就跟瘋了一樣,勢要将每個不屬于人間道的物種斬盡殺絕,甚至不少的誅魂者都命喪他手……”阿九垂下眼,“除了人間道的物種,所有魂、魔、妖,都恨死了他。”
“你知道嗎?”阿九轉身蹲下來,認真地看着蕭外月,“他所到之處,連一顆小草都沒辦法修煉成精的。”
林屋深思了一下,不會吧?
“直到四百年前,林屋在人間道昙花一現然後又消失了,再出現就是現在。”
“除了毫無法力的人類,其餘的都不想跟他扯上關系。 ”
林屋側躺在那裡,沒有什麼表情,是啊,跟這麼一個人待着,得有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勇氣。
蕭外月初來人間道,他的鬼魂形态并沒有那麼明顯,夜間陰氣盛點,看起來‘氣色’還好些,現下日頭正大,他整個鬼猶如鏡花水月般的倒影,一擊即破,面上都看不出具體的情緒,但那聲音卻聽起來十分怅然,“他真是可憐。”忽然又想起,自己也是差不多四百年前死的。
林屋怔住,但少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九聞言正欲反駁,可站在鬼魂角度而言,此人真是罪惡滔天;但從人間道千萬手無寸鐵的百姓角度來看,他當是救世主的角色罷,“哼,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罷了。”
阿九複坐回蕭外月身邊,用那竹簽戳地上的幹草,雖然他與蕭外月僅相處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但似乎待在他身邊自己就會變得十分甯靜,即便林屋處處下殺招,但他仍未心生怨恨,阿九在近處看着蕭外月安靜的側臉,這就是天生佛骨的強大功效嗎?
可能确實是因為蕭外月未能從林屋手下讨得苦頭,感受不到那些死在林屋手下生靈的切膚之痛,聽阿九講完林屋的各大罪狀,也隻當是聽了一個故事罷了,但他常年在閻羅殿引人、渡人,難免對那些生靈心懷悲憫。
正在此時,林屋翻身而起,打了個哈欠,用手拍了拍嘴,嘟囔道:“什麼時辰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日頭。
好像突然才發現旁邊坐着兩鬼魂一般,驚訝道:“喲,您二位在等我呢,真是對不住了,我辟谷之術練得不到位,偶爾還是需要睡睡覺的,耽誤你們去找心頭血的功夫了。”他臉上挂着略帶歉意的笑容,可那眼神卻閃着狡黠,帶着方才打哈欠的水光,配上那張俊臉,看着好不潋滟。
阿九心中腹诽,明明是你死纏爛打,我們一走就跟上來,說得好像我們稀的跟你一起走一樣。但他不敢有什麼動作,林屋動不了蕭外月,可殺他這個小鬼還是綽綽有餘。
林屋似乎格外中意那把桃木劍,眼下又拿出來在手上晃悠,看在阿九眼裡簡直就是威脅:走?!要是敢背着我走,下一秒這劍就架在你頭上。
阿九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
蕭外月坐着不動,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屋手指微微一指,隻見遠處一把落滿灰塵的太師椅直沖沖地飛過來,穩穩當當地停在他面前,然後他手指一掃,那太師椅瞬間如新的一般。
不過他坐上去的刹那還是微微晃了一下——有一條腿少了小半截,不過沒人注意到這點。
林屋不動聲色地調整坐姿,以桃木劍為杖,雙手撐在上面,微微俯身,一副操控全局的模樣,“我看你對找那心頭血沒什麼頭緒,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待蕭外月擡眼看他時,他又換了個姿勢,靠在太師椅背上,翹起了二郎腿,灰色的外衫垂落在腿邊,倒是将他那一雙修長的腿暴露了出來,而胸前的吊墜也調皮地探出一半。
蕭外月未答話,阿九一把握住蕭外月的小臂,神情緊張而認真,“不能跟他這種人做交易。”
蕭外月拍拍他的手,示意放心。
林屋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衫,身上所攜帶的法器也大多是銅黃、烏紅類深冷色調,但偏偏頸上戴了紅繩挂着的白玉墜子,蕭外月不由地多看了一眼,方才道:“什麼交易?”
“我幫你找心頭血。”林屋一臉笑意。
阿九湊近蕭外月耳邊,“他肯定是想先一步掐滅你那心頭血,然後……”阿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林屋:“但同樣,你也得幫我做件事。”
阿九繼續:“你看,這人沒安好心。”
林屋:“當然,這件事情我也可以找别的鬼魂來做,但考慮到你是佛骨,給你個優先機會,還有你身邊這個小鬼,我也能一并放了,怎麼樣?”林屋用桃木劍指着蕭外月身邊的那個贈品。
阿九:“你看,我就說他沒安……嗯?”阿九扭頭看他,這‘殺鬼如麻’的林屋吃錯藥了?
蕭外月看了眼阿九的表情,淡淡笑了下,“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林屋挑起一邊眉毛,眼裡閃爍着勝利的光芒,“簡單,幫我找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