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殿裡隻有生與死,哪有情與愛。
今日是花滿樓選花魁的日子,一片莺歌燕舞,脂粉香氣飄了半條街。
對于蕭外月來說,嗅覺的強大沖擊遠超過視覺,在一幹人眼珠子貼到姑娘們身上時,蕭外月别樹一幟,逮着空氣拼命的聞,聞一點是一點,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他并不懂得太多美醜,隻覺得眼前的人都是好看的。
但阿九不一樣,美、醜、善、惡,他已經“身經百戰”,像面前的姑娘就是美的,身邊的蕭外月是善的,先前的林屋是又醜又惡。
阿九拉着蕭外月穿過層層人群,站在了那群姑娘們的腳下。
“我喜歡這個姑娘,她可太美了!”阿九伸手,指着其中一人。
蕭外月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隻見那姑娘懷抱琵琶,膚若凝脂,烏雲秀發,杏臉桃腮,一雙桃花眼滿含情愫,随着舞姿淡淡一瞥,眉梢眼角皆是風情,台下的人無不為之傾倒,當真是海棠醉日。
她肩膀上的披帛被風揚起,似有若無地穿過蕭外月的魂魄,這讓他很不舒服。
污言穢語傳出好遠,蕭外月喜歡看人間的熱鬧,但卻不喜歡這種地方,看了看周圍,大多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阿九站在裡面跟個小孩子一樣,不對,就是小孩子。
“阿九,我們走吧,林屋還在楓驿客棧等我們呐!”
阿九還算是聽話,許是林屋二字讓他還不敢忤逆。
待遠離那片喧鬧後,二人一邊往前走,一邊聽到阿九感慨:“她可真是好看啊,如若我還活着的話,傾家蕩産也想娶她。”說這話的時候他滿臉憧憬。
黃泉路上無老少,蕭外月在閻羅殿也見過不少跟阿九這般大的鬼魂渡河,顯然未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于是他語重心長,“阿九,你還沒有到可以娶人的年紀,你看看方才那一群人,哪個不比你年長?”
阿九不滿,“阿一跟我說過,我這個年紀應當有十四五了,而且我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可以娶妻了。”
蕭外月問,“他是如何知道你是富貴人家孩子的?”
阿九一攤手,“衣裳啊,他說我這是好料子,是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
蕭外月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墨藍色衣服上繡着白雲,雖有些地方已經磨損,但仍能看出面料絲滑,對比這滿大街的粗布麻衣,确實是富貴人家。
他對阿九的身世又産生了好奇,“那你為什麼會在人間道飄零呢?”按理說富貴人家的孩子應當是風光大葬的,即便是橫死,家裡人也會上香火,而隻要有香火,程序正當,黑白無常斷然沒有不勾魂的道理,那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流散人間道的。
難道說是失蹤了?家裡人還抱着沒死的期待?
阿九搖搖頭,表情失落,拿着糖葫蘆的手都垂了下來,“不知道,我沒有記憶,也沒有名字。”
是啊,不是每個鬼都像蕭外月一樣幸運,四百年無需漂泊,能承生前名字,在死神閻羅護身口訣的庇護下來這人間道;跟黑白無常處成了兄弟;而在人間道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最強大的驅魂師,并得到他一個承諾……
蕭外月暗自下定決心,倘若以後有機會,要送阿九順利去投胎。
身後花滿樓方向傳來一聲巨響,路人紛紛側頭,吆喝聲不止,花魁選出來了。
隻見方才阿九瞧上的女子站在一圓台上,機巧之術緩緩升起那圓台,她仍抱着琵琶,蜜桃若隐若現,楊柳腰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披帛随風飄起,纏繞在她玲珑的身段上。
巨響源自她的頭頂,伴随那聲巨響,一個碩大的球體打開,桃花花瓣簌簌落下,落英缤紛,她宛如花仙子一般傲立其中,眼中是睥睨萬物的風華絕代。
阿九笑着大叫,“蕭大哥!我的眼光不錯吧!”一眼就相中了花魁。
蕭外月本來在看漫天的花瓣,粉紅的花瓣猶帶着清香,聽阿九這麼說他也看向那花魁,這一眼,讓他瞳孔驟然一縮。
隔着重重人海,那花魁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眼底,視線在人群中碰撞,一抹笑意轉瞬即逝,繼而又淡淡地看向圓台下的衆人。
盡管隻有這一眼,但蕭外月十分确定她看到了自己,不知道這花魁是驅魂師還是什麼,但肯定不是人。
蕭外月壓着心下的疑慮,拉着阿九匆匆去了楓驿客棧。
楓驿客棧。
林屋剛叫了一桌酒席,尚未動筷,門口兩個煞神跨門而入。
他們倒是眼神好,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等他邀請,二人徑自入座。
食物的味道不同于花香,盡管蕭外月與阿九從不需果腹,但滿桌的香氣仍能讓他們食指大動。
阿九睜着一雙眼睛看着蕭外月,蕭外月看着林屋,這個男人不開始,他們也不好意思上手。
直到林屋夾了一粒花生米,二人也急呼呼地将手伸向盯了很久的雞腿。
林屋放下筷子,呷了一口薔薇露,食指在杯沿滑了下,皺眉問,“你們方才去了何處?”
阿九在啃雞腿,含糊道:“我們去看了漂亮姑娘。”
林屋瞧了蕭外月一眼,沒想到,一個在地獄道漂泊四百年的鬼魂,竟還沒忘了自己本性,可見世間男人好色程度,當了鬼都還記得,林屋默默蓋棺定論。
蕭外月埋頭大快朵頤,對對方的判斷毫不知情。享受美味的同時又想起了花魁的眼神,“不過……我覺得有些怪怪的,那花魁,好像能看到我。”
阿九嘴裡塞得滿滿的,“你看錯了吧,蕭大哥……人怎麼可能會看到我們?”
蕭外月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應該是不會看錯的。”那一眼始終揮之不去。
林屋又倒了一杯薔薇露,“你們身上有妖氣。”蕭外月的眼神順着清澈的薔薇露淌到杯底,甚是想嘗嘗這是什麼,“妖?”
阿九也定住了,“我、我在勉州呆了這麼久……沒聽說有妖啊!”
林屋淡淡一掃,“怎麼,你還要去尋親呐?”
阿九嘟囔了句什麼,林屋沒聽清,但看表情顯然不是什麼好話。
蕭外月盯着薔薇露,“妖……就是長得特别漂亮的姑娘嗎?”在閻羅殿時他聽過黑無常講人間六道,講陰陽平衡,也說到了妖,他說妖最擅長蠱惑人心。
阿九開始解惑,“妖,就是一些動物、植物開了靈智,但靈氣不足,誤入歧途,反倒成了異類。”蕭外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阿九又說,“可是……我之前也遇到過一些驅魂師,他們還說勉州怎麼隻有這些低階的鬼魂,連個妖都沒有,都不利于他們積累功德……”
林屋端起酒杯,“别拿那些人跟我比。”
阿九:“……”說的自己好像天下無敵一樣……不過目前确實沒聽說還有比林屋更厲害的驅魂師。
蕭外月指着薔薇露,“這個是什麼味道?”他是真的很想嘗嘗,水也有各種各樣的味道嗎?
林屋招呼小二又上了一個酒杯,小二能看出來這是個有錢的主,殷勤地問,“客官還有客人呐,要不再添兩個菜?”
林屋擺擺手,“不用,但是……”他看了眼蕭外月的方向,小二當他是在緬懷故人,“再上一壺茉莉香。”
“得嘞!”小二一甩肩膀上的巾帕,忙不疊的走了。
世間百花有百種味道,所釀出來的酒也是千滋百味:薔薇露濃郁芳香;桑落酒香同甘露;桃花醉淡雅清甜;金菊酒味醇暖腹……今年的薔薇花尚未大肆生長,這是客棧裡僅有的陳釀。
勉州氣候溫和,适宜百花生存,各種花所釀出來的酒也是遠近聞名,老早之前他就想來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