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一役,阿九和季凡兩人留在有間客棧,也不知談了些什麼,但感情卻是一日千裡,阿九現在不纏他,倒是繞着季凡轉了。
林屋回來時,蕭外月不再畫符,而是在練字。
他生前應該尤愛丹青筆墨,寫的一手标志的簪花小楷,旁邊擺了一本大悲咒,他抄了小半本。
吱呀一聲推門聲驚動了蕭外月,他自燈前月下擡頭,宛如話本裡隻在夜半時分出現的勾魂攝魄的鬼魅。
雕花窗開着,有風吹進來,淩亂了一桌的黃裱紙,墨香縱橫在空氣中,狼毫筆尖微顫,他一席白衣,如松如玉。
蕭外月看着微風肆無忌憚,卻也有心無力。
一張黃裱紙可取五張虛體,林屋之前留下的黃裱紙已經被他畫完了。
林屋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東西放在一旁的方桌上,纾尊降貴地拾起黃裱紙,用硯台壓着,垂眼看着大悲咒,低聲問:“什麼時候學的大悲咒?”
蕭外月不擡頭,“你進幻境的時候,碰巧在有間客棧裡看到了。”
林屋點點頭,轉身打開了兩個小包袱,一個裝的是黃裱紙,一個裝的是珍珠母粉。
他将東西放在蕭外月面前的案幾上,“這是珍珠母粉,跟朱砂的用法一樣,你稍後可以試試,我再教你些其他的符咒。”
他這話有明顯的哄人意味,若是林摮在這定要驚掉下巴,堂堂驅魂師什麼時候這麼低三下四過?奈何對方根本沒有接受到。
“好。”蕭外月答應了,用手蘸了蘸珍珠母粉,觸感細膩,隐約有亮點閃過。
林屋又打開白瓷蘭花的小酒壇,倒進青釉茶盞中,正在擺弄珍珠母粉的蕭外月聞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這是……勉州的茉莉香?
他擡頭,面上有些驚訝,還有些疑惑,“茉莉香?你從哪買的?”
刺史府和有間客棧之間可以說是隔着最繁華的街道,白日裡他們一路從刺史府走回來都沒見到賣茉莉香的,隻是給阿九帶了幾串糖葫蘆,林屋……跑了很遠買到的嗎?
外面風有些大,林屋關了半面窗,聲音藏在風裡,“買珍珠母粉的時候遇到了,就順便買了。 ”
珍珠母粉也是個奇葩東西,他跑了三條街才買到,還要價極高。
蕭外月一口氣喝光了茉莉香,淡淡的茉莉花香神清氣爽,蕭外月摩挲着茶盞,看在茉莉香和珍珠母粉的份上,他暫且就放下那三箭的不快吧。
不對,還要說服他畫陣呢!
蕭外月神情不變,雖然很想再來一盞茶的茉莉香。他試探着問,“你會畫傳送陣吧,我們不是要去欽州嗎?傳送陣的話會快一點。”
“你的心頭血不是不在欽州嗎?還去欽州幹什麼?”林屋未轉身,就着半扇窗口瞧着外面的夜色,他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這個還要再查查看,萬一在呢。”
窗前的人很久不說話,蕭外月忍不住看他的背影。
“蕭景熙,你還騙我。”
蕭外月表情一片空白,“你怎麼、你叫我什麼……”
就連他自己都是今天才知道這個名字的,林屋是在什麼時候知道的?他還知道什麼?
面前的人轉過身,搖曳的燭光映着他的臉,林屋一步步向前走來,蕭外月強忍着心虛不往後退,他不敢去看林屋的臉,眼睛一遍遍臨摹他衣襟上的花紋,繼而滑向那顆渾白的珠子。
林屋離他一步,長睫微垂,打量着面前心虛的人。
許久,蕭外月聽到林屋酸溜溜道:“在你和我那個師兄約定先去欽州解決賴府,再回勉州找心頭血的時候。”
蕭外月臉色定住,腦子裡回憶他們在這之後還說了什麼,還說了什麼呢?哦對,林摮說祖上有些淵源。
他剛想到這裡,便聽到林屋道:“你就是那畫上的人,是吧?”
蕭外月震驚地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屋。
這句話雖是疑問,但其實是肯定,即便先前不确定,但此刻蕭外月的反應也給出了答案。
林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蕭外月敗下陣來,索性承認,“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林屋冷哼一聲,慢悠悠地轉身,給自己倒了茉莉香。
“你真是好本事啊,初見面不久就騙我,還畫了一張黑無常……你怎麼不幹脆把我畫上去呢。”
面前這人看似唯唯諾諾,卻有敢欺騙天下第一驅魂師的本事。
林屋又想到破廟中自己看到畫後,蕭外月那拙劣的演技,當時他居然還沒能看出來。
本來蕭外月還覺得有十足的把握能說服林屋協助畫陣,這下好了,估摸着沒希望了。
他開始辯解:“不是的,當時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當時太害怕了,怕你真的跟你說的那樣,找畫上的人報仇,那我隻能任你宰割……”
“但、但是我們之間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等這次回勉州後,估計一切都能真相大白了,到那時……”
蕭外月一臉堅定,“到那時,若我生前真的同你有血海深仇,任君處置。”
林屋并不驚訝他的回答,雖然變成了鬼魂,但他畢竟是佛骨,身上大慈大悲、正道不渝的神性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