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道他們聊了什麼,直到西山收走最後一絲光輝,林弄海終于出來,像是坦然,又像是無謂。
玄鑒大師手上拿着一個錦囊,颔首送林弄海離去。
錦囊裡是一枚稱骨錢。
林弄海下山的路上一邊走一邊笑,随後竟放聲大笑,肩膀顫抖,夜幕之下聽着讓人悚然。随即他收了笑聲,仰頭看天,眼裡滿是自嘲。
翌日清晨,常武打開林府大門,居然看見林弄海伏在石階上睡着。
他忙上前輕輕叫醒林弄海,“大人?大人?你怎麼在這睡着了?”
林弄海悠悠轉醒,定定地看了常武一會兒,沙啞道:“無事,我也剛剛回來。”他撐着常武的手站起來,身上還帶着秋夜的涼,而後緩緩地向府内走去。
常武站在身後,滿眼都是心疼。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天。
這幾天裡,林弄海一直将自己關在劍閣裡,常武時不時地來看看,林弄海閉門不見人,他很是擔心。
這天,小劍閣裡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常武聽得心驚膽戰,但又不敢闖進去,隻能在門口一遍遍地喚大人。
許久才傳來林弄海虛弱的聲音,“我沒事。”
“常武,讓廚房做點吃的吧,我餓了。”
常武頻頻點頭,“好、好、好,我現在就去!”
劍閣的門開了,林弄海扶着門框走出來,身形比他之前進去的更瘦弱。
另一隻手上,提了一把軟劍,軟劍修長輕薄,随着林弄海的動作輕輕晃動,宛如一條蛇在他手中流淌。
他将一枚稱骨錢嵌進了劍裡。
常武來的快,手上端着小菜跟粥,生怕大人又不吃了。
劍閣用的少,常武又常打掃着,裡面的劍認了個七七八八,這軟劍之前就有,但好像又跟之前不一樣。
常武有心搭話,“大人新鍛了把劍麼?”
林弄海眼神變得溫柔,“嗯,此劍名斷水。”
常武微微一怔,而後回神,“大人,吃點東西吧。”
“常武,過幾天,把這把劍送到當朝太傅府上,他知道該怎麼做。”
常武點點頭,又問,“過幾天?是什麼時候?”
林弄海放下筷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常武眼泛淚花,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又像知道了所有,他哽咽道:“大、大人,斷、斷水姑娘是靈武山來的,她們蠱蟲很厲害,她快回來了,你再等一等她罷……”
林弄海隻笑不語。
次日,他又出發去了欽州賴府。
賴府當家人許久未見他,十分之熱情,但也驚歎于林弄海的模樣。
連日奔波讓他的身形更顯消瘦,脊骨微彎,仿佛每一步都很吃力,皮下青筋都若隐若現,始終都是一副疲憊模樣,仿佛随時會殒命。
這一遭林弄海帶上了常武,在賴府選了一處地方,常武帶着賴府家丁在這裡建了一座八角亭。
林弄海坐在便輿上,已無法親力親為,他将最後一枚稱骨錢交給常武,吩咐他鎖進青銅鏡、嵌到八角亭上,可保賴府無憂,興許百年之後,還有故人回來。
他心尖上碾着那個人的名字,始終未訴之于口。
奈何緣分深深,可命卻涼薄。
做完這一切,林弄海半點沒停留,即刻打算回勉州。
常武看着他,聲音都在顫抖,不忍心道:“大人,歇歇吧,你不能再奔波了。”
林弄海揚起個蒼白的笑,揮手讓常武俯下身。
他輕輕在常武耳邊說,“回去吧,别死在别人府上。”
常武幾乎瞬間就落下了淚。
六天後。
馬車在道路上飛馳着,車身颠簸,常武緊緊抓着車壁,一手撐着林弄海。
林弄海手中抱着湯婆子,車上鋪着取暖的羊皮,林弄海呼吸輕的幾乎沒有。
常武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眼神裡全是焦急與不安,不停地催促外面駕車的人,“快些!再快一些!”
林弄海眼皮掀開一條縫,眼神混沌,瞳孔失焦,似乎看不清周圍的環境,“幾時了?”
常武根本沒聽清他的話,“大人,到了,快到了!要到林府了,你、你……”他話未說完,淚先爬滿臉。
“籲!”車夫長呼一聲,“貴人,我們到地方了。”
常武連忙低頭看他,隻見林弄海垂着眼皮,抱着湯婆子的手驟然松開。
車夫不明所以,車上的人催得緊,怎麼到地方了反而不下車了?
他趕了一路的車,口渴的緊,自顧自拿着水壺下車。
片刻,有嘶聲裂肺的哭聲從車上傳來,像是源自靈魂上的哀号,聞者落淚。
隔日,斷水緊趕慢趕,終于到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