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影子晃晃悠悠右轉,後面的影子也跟了去,又倏然停下。前面已空無一人。
“别動!”
濃重的酒氣自身後襲來,伴随着狠厲的警告,一抹涼意架上了虞辛棠的脖頸。
她緩緩舉起手,以示投降。
“轉過來,讓我瞧瞧是哪個縮頭烏龜跟在爺爺屁股後頭,都快跟一晚上了!”
入眼是張黑黝黝的臉,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招子煞是清澈幹淨,嘴角扯動,露出雪白貝齒。
孟信用力睜了睜醉眼,脫口而出,“還是頭一次見這麼黑的女子!”
随即咳嗽一聲,沉聲問,“你是何人?”
虞辛棠僵硬着脖子,“孟副将不如先将刀拿下,我們慢慢說,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傷不了大人的。”
孟信打量了下她的小身闆,“嘩”的收回了刀。
“說。”
“小女子蘇海棠,淮州永甯人士,聽聞秦将軍戰死,前來祭冢,望孟副将告知小女将軍的墓在何地?”
孟信聽了她的來意,面色頓緩,但搖了搖頭,“淮州趕來金城,姑娘有心了。但将軍喜靜,姑娘去拜拜他的塑身即可,祭冢就免了吧。”
虞辛棠自是不願,又軟語相求,但孟信依舊說将軍喜靜,不肯相告。
“實話告訴你,我和秦君澤是舊識,他現在離世了,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他。”
女子眼神堅定,似鐵了心非見不可。
一番交談,孟信的酒意消了些。他猛地靈光一閃,蹲下身去捉虞辛棠的腳,虞辛棠大驚,往後避退,可她哪裡是武将的對手,輕而易舉被他提起了腳。
寬大粗糙的手急切在鞋底丈量了幾下,量完後先是一愣,接着“唰”的松開她,仿佛那鞋面燙手一般。
“你你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怎了?”虞辛棠摸不着頭腦。
他原地徘徊了幾圈,自認為很隐晦地偷瞄她,最後停了下來,重重歎了一口氣,眼神複雜,自言自語,“本以為是一廂情願,原來是郎有情妾有意,可惜終究是錯過了。”
“啊?”他說得小聲,她沒聽清。
“罷了,若是你,想必将軍是願意見的,明日一早你來我喝酒的酒肆,我親自帶你前去。”
他正色道,轉身離去後又回頭看了看她,再次惋惜歎氣。
虞辛棠無比茫然,隐約聽到他嘴裡還念叨着什麼“将軍”“心悅”“黑的”的話。
*
山頂寂靜,唯有風聲與鳥鳴。
清澈的湖水像一面鏡子,映照碧落,一方墓碑立在湖邊,安靜而孤寂。
孟信領着這位蘇姑娘已經來了有些時候了,她始終一言不發望着墳墓,面上無悲無喜,他剛要開口,卻聽她說:“好小。”
“什麼好小?”
“好小的墓地。”
孟信攥緊拳頭,“是很小,配不上将軍。但蘇姑娘放心,等我為将軍報完仇,就帶着他的棺椁回國都,風風光光安葬他!”
女子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緩緩蹲于墓前,抱膝,繼續道:“你說你,在現代各種加長版豪車,私人飛機飛來飛去,每次去你家上門看診進了大門車都還要再開一段路,連辦公室都是大廈的整個頂層,現在卻隻能躺在這個小小的土堆裡。”
孟信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擔憂道:“蘇姑娘,你沒事吧?”
虞辛棠置若罔聞,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卻是譏諷。
“秦君澤,上一世你在商界翻雲覆雨,這一世你在沙場戰無不勝,可到頭來還不是一捧黃土。”
塵封的記憶打開,身着朱白雙色雲紋箭袖的少年,站在如雲如霧的柳縧下,野心勃勃對她說:“虞醫生,時局紛亂,你我當激流勇進。”
那時的她,懼他畏他。而此刻的她卻嗤笑着拍了拍他的墓碑,“秦總,這就是你的激流勇進?”
孟信實在按捺不住了,“蘇姑娘,你可不能氣出啥毛病啊。”
虞辛棠起身,指着秦君澤的墓,大聲道:“我沒毛病,有毛病的是他,是他自己将自己折騰死的!”
“他活該!”
“他活該!”
孟信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憋出一句,“你還是不要太難過,别哭了。”
她緩緩擡手,摸了摸臉,才驚覺自己在為秦君澤流淚。
可為什麼要哭呢?
她想不明白。
淚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個站在石榴樹下的身影。
那人一襲玄衣,長身而立,鳳眸漆黑深邃,認真地對她說:“虞醫生,我們一同從另一個時空而來,我們熟知對方皮囊下的靈魂,我們才是一路人,隻有我能帶你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