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路旁一隻倒放的背簍鬼鬼祟祟動了動,接着拔地而起,露出一對滴溜溜的眼睛。
虞辛棠小心翼翼觀察四周,确定沒有那道粉色身影後松了一口氣,狼狽地從背簍裡鑽了出來。
“姐姐!”
倏然,一張放大的漂亮面孔,從背後探到她眼前。
她吓得一激靈。
而那人沾沾自喜道:“我又找到你啦!姐姐是在和寶珠玩躲貓貓嗎?”
虞辛棠臉皺成一團,“我真不是你姐姐,你别再跟着我了。”
他潋滟的桃花眼籠罩上了一層霧氣,“姐姐是不想要寶珠嗎?可寶珠找了你好久才找到你的。”
她很是無奈,又想到,“你一大男人怎為自己取名叫寶珠?”
像是抓到了什麼小尾巴,他面上的委屈難過轉瞬即逝,狡黠道:“你還說不是我姐姐,那你怎麼知道我是男人的?”
死德行!
虞辛棠睨了他一眼。
男扮女裝的少年敏銳察覺到她的不快,頓時老實了,“我雖記不得其他,但我記得一隻刻寶珠二字的小銀镯,以及姐姐的模樣。”
虞辛棠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家夥是不是以為兩年前是她陷害他入獄的,因而哪怕忘卻前塵,也牢牢記得她的小銀镯和面孔。
想想他曾經的斐然戰績:當街差人毀掉太仆之子那物;親自提刀欲砍碰瓷人的腿腳;越獄後第一時間不是逃跑,而是回忠靖侯府,把昔日義父捅得半死,以示對忠靖侯明哲保身的憤恨。
這樣有仇必報的狠人,留在她身邊猶如懷刃在側!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們素不相識,是你腦子壞掉了,認錯人了。别再纏着我,你這樣隻會令我心煩和讨厭。”她語氣決絕,表情堅毅。
唯恐他一覺醒來恢複記憶,提把刀朝她溫柔笑道:“近日多謝姐姐照料,在下無以為報,就親手送姐姐上路吧。”
少年呆呆地望着那雙毫無溫度的杏眼,又見她果斷轉身,側臉冰冷無情,不假思索伸手去挽留她,握住了她的手腕。
委屈、害怕、無助……齊齊湧上心頭。
按照他的秉性,該用暴力和殺戮來平息内心的不安,可他隻是安靜地放開了她的手腕,轉而牽住她的手——就像她之前牽着他逃跑那樣。
“姐姐,你别不要我。”眼神執拗得像個孩子。
虞辛棠的心似乎被猛撞了一下。
不對不對!都是假象,仗着副好皮囊賣慘就是容易。
她才不會心軟呢!
“别碰我。”
她欲抽出自己的手,可紀羨緊緊地握着不放,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
虞辛棠煩躁地用另一隻手去拍他。
“啪!”
沒留意力道的清脆聲響讓她有些心虛,她咽了咽口水,這變臉極快的家夥會不會因為她這一掌黑化,對她不利?
在她胡思亂想時,幾點溫熱砸在了她手背上。
虞辛棠驚恐擡頭,那張美麗的臉龐淚迹斑斑,眼裡的悲傷讓她呼吸一窒。
下一瞬,他破涕而笑,“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她驟然反應過來,剛才自己好像被蠱惑般說了一句,“我答應你,你别哭了。”
*
酒肆内,一虎背熊腰的男子“嘭”的放下酒杯,他拎起酒壺欲再倒一杯,可酒壺都底朝天了,僅有幾滴酒落下。
“小二,給爺再拿壺好酒來!”
他喊道,那道幾乎斜劃過整張左臉的刀傷,看起來猙獰兇惡。
可酒肆的小二并不怕他,“孟副将,您都喝了幾壺了,要不今晚就算了吧,小人為您上點好飯好菜,您填填肚子?”
“你這小二,還管上大爺來了!大爺又不是不給錢,拿來吧你!”
孟信兇巴巴奪過小二懷裡的酒壺,繼續大口喝悶酒。
“孟副将,您日日借酒消愁,将軍在天之靈也放不下啊。”小二不死心勸道。
男子陡然激動起來,“将軍若是放心不下,大可帶我一同離去!這世道黑白颠倒,坑害忠良,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軍中那些廢物,降我職如何,停我職又如何,我孟信至少是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比那些卑躬屈膝的狗腿子強百倍!”
“我不會善罷甘休的,隻要我尚餘一口氣,我就要為将軍報仇!”
怒火加烈酒,他咆哮着,虎目通紅,氣喘如牛,像隻憤怒的困獸。
泠泠水聲響起,香醇的酒流入杯中,小二不再多言,兀自為他斟滿了酒。
夜愈深了,孟信帶着滿身酒氣從酒肆裡出來,跌跌撞撞的身影令行人退避三舍。西北涼爽的夜風撲面,令他清醒了幾分。
兩側店鋪的招子和燈籠飛舞,微弱的光在牆面上映照出高大的影子,其後又出現一道纖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