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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聖旨突降掖幽庭。
宣讀聖旨的還不是别人,而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内侍監高升。
一夜時間,溫月從掖幽庭的罪奴恢複了自由身。
事發突然,她無暇反應,跪在地上半晌不動。
高公公宣讀完聖旨,兩手一收,“溫小姐,還不領旨謝恩!”
身側的杜雨瑩見溫月還沒反應過來趕緊捅了捅她手臂,輕聲提醒:“阿月,愣着幹什麼,快謝恩呀!”
溫月回神過來,叩頭謝恩。
高公公打量眼前的少女,半年未見竟變化巨大。整個人都瘦成了皮包骨,瘦瘦小小一隻,面色枯黃,哪裡還有過去半分樣子。
當今聖上膝下隻嘉甯公主一個女兒,公主自出生起便深受陛下寵愛。六歲時,聖上便着阮太傅親自教導公主。陛下對公主的課業也甚是關注,時常召見公主到勤政殿考她學問。
公主打小頑劣,上課并不認真,時常開小差。每每還氣得阮太傅吹胡子瞪眼的。每逢陛下抽查,都得溫月這個伴讀偷偷站在一旁給她提示,她才能順利過關。
因而勤政殿内伺候陛下的那群人都認得溫月。
帝王無情,可憐這個十五歲的姑娘,一夕之間便家破人亡了。
高公公收起思緒,溫聲道:“掖幽庭總歸不是溫小姐該待的地方,小姐收拾收拾便出宮去吧。”
待高公公走後,整個小院即刻炸開,一衆宮奴議論紛紛。自古沒有人能從掖幽庭出去。一旦進了掖幽庭,入了奴籍,那便永遠都是任人踐踏的罪奴,再無翻身的可能。
而溫月是大靖建朝百年來第一位成功從掖幽庭走出去的人。這如何不轟動?
“阿月,你解脫了,真羨慕你!”杜雨瑩将溫月扶起來,眼裡沒有嫉妒,隻有濃濃的高興。
她真替溫月高興。好友能從掖幽庭出去,總好過兩個人一起在掖幽庭受罪。
但溫月卻不見得有多高興。身為嘉甯公主的伴讀,她自小頻繁出入勤政殿,她多少了解一點龍椅上那位的性情——君王陰晴不定,心思深沉,擅于猜忌。
她很清楚陛下不會無緣無故放她出掖幽庭。一定是有人從中起了作用。除了季書閑,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為了救她,他究竟和陛下達成了什麼交易?
溫家這個局就是陛下專門為季書閑設的。他必然是犧牲了什麼,陛下才肯放她出掖幽庭。
當時不回來營救他們一家,如今全家隻剩下她一人,他又何必伸手?亡羊補牢嗎?
溫月想不通。
“阿月,你怎麼不高興?”察覺到溫月的情緒,杜雨瑩有些不解。
溫月虛弱地笑了笑,“我隻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我能出掖幽庭。”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早就說了你命中自帶貴人,肯定是哪個貴人救你出去的。管他是誰,能出去就行,總好過在掖幽庭困一輩子。阿月,你能出去我真高興。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幹大事的人,不該困在這裡。”
杜雨瑩将溫月推進屋子,“快收拾收拾包袱離開吧。這個鬼地方越早離開越好,以後再也不要進來了。”
溫月沒什麼東西,她進掖幽庭時兩手空空,離開時同樣兩手空空,橫豎也就幾件粗布衣裳。
收拾好包袱,杜雨瑩送溫月出門。
“阿月,你出宮以後還有親戚朋友能投靠嗎?”
溫月搖搖頭,“沒了。”
溫家上下隻留她一人,樹倒猢狲散,父母的那些親戚朋友躲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會收留她。
“那你打算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實在不行她就厚着臉皮去投靠裕王爺。
“船到橋頭自然直,隻要活着總有辦法解決。”
誰說不是呢!再難的時候都熬過來了,往後的每一天于溫月而言都是新生。
眼瞧着宮門便到了,杜雨瑩叮囑道:“阿月,出宮以後你垮個火盆,拿柚子葉泡個澡,祛祛晦氣。”
溫月心想:也得她有那個條件才行啊!
隔着古舊掉漆的宮門,杜雨瑩立在宮門口,含淚道:“阿月,那邊我過不去,就不送你了,餘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
為防止罪奴出逃,掖幽庭有專門的侍衛把守宮門。此刻兩個門神正威嚴地立着,一臉兇相。
這扇門隔開了兩邊,門内是地獄,門外是天堂。
“嗯,你也是。”溫月眼裡閃着淚花兒,哽咽低語:“雨瑩,照顧好自己。”
杜雨瑩握了握拳頭,“加油阿月,我們還會再見的。”
一定會的!
溫月在心裡暗暗發誓:雨瑩,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
拖着一身鞭傷,溫月走得極慢。稍稍一牽扯到傷口,她就疼得龇牙咧嘴。
雖然昨日杜雨瑩早已替自己上過藥,但那隻是劣等的創傷藥,起不了多少藥效。今天一整天她全身都疼得厲害。
加之又勞作一天,傷情似乎又加重了。
宮道綿延,溫月踏過積雪,一路出了皇宮。
她就像是一棵老樹,整個人凝結了一層白色的薄薄霜氣,任由風雪侵蝕,稀薄飄搖。
天色已晚,宮門口亮起了火把,陰影搖搖晃晃,一道接一道。
恹恹火光照亮角落裡的一輛馬車,車上跳下一個黑衣少年,狂奔至溫月跟前,一把将她抱住,“阿月姐姐,你可算出來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