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月(004)
“什麼?!”溫月驚得彈起來,如遭雷劈。
“這是陛下為本王鋪的路,本王隻能順着往下走。這是唯一能救你出掖幽庭的法子,本王别無選擇。”主座上的人倒是一派從容,波瀾不驚。
她一早就猜到季書閑應該是同陛下做了交易,做出了某種妥協。她猜到了兵權,卻沒想到還有他的姻緣。
為了救她,他不止交出了兵權,還搭上了自己的幸福,從此這一生隻能被困京城,當個閑散王爺,再無任何領兵打仗的可能。
他為人臣子,鎮守北境七.八載,替大靖打了無數場勝仗,抛頭顱,灑熱血,勞苦功高,戰功赫赫,從未生過任何異心。
可惜陛下卻從始至終都未曾信任過他。有朝一日,他竟被自己的皇兄算計至此。他這般驕傲磊落的人,試問這又該是何種的悲涼?
溫月瑟縮着雙肩,身體不可遏制地開始微微發抖。跪在地上膝蓋發麻,後脊背生生沁出薄薄一層冷汗,沾濕了裡衣。
身後似有穿堂風悄然而至,穿透衣裳,吹得四肢百骸寒徹透骨。她冷得牙齒打顫。
頭一次真切清醒地認識到到皇權這般猙獰恐怖,這般容不下人。
原本還想問問季書閑,父親出事時,他為何沒有回京。現下看來是完全沒必要了。陛下精細謀劃了每一步,算計到了每一個人,他困于局中,自然分.身.乏.術。她該相信他和父親的感情的,十多年摯友,比手足更甚,他不可能見死不救的。他隻是救不了。
良久之後,溫月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弱的幾乎沒任何氣息,“王爺,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了。”
季書閑卻聽得真切,揮動衣袖,“那便上桌用膳。”
比起掖幽庭的豬食,這一大桌的菜肴不知精緻美味了多少。可溫月卻毫無胃口,勉強隻食了半碗。
“裕王府不比你們尚書府,廚房夜裡可是不開火的,你現在吃得這麼少,等夜裡餓了可就要餓肚子了。”
季書閑領兵打仗多年,府裡的模式一切遵照軍營來,怎麼簡單怎麼來。宵夜自然是沒有的。
溫月擱下筷子,“王爺,我已經飽了。”
季書閑也看得出她胃口不佳,短短半年,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剛剛經曆了家破人亡,又在掖幽庭受了那麼多非人的虐待,她能活着已是不易。
視線一轉,掃到她生滿凍瘡的雙手,停頓數秒,又默默移開。
“咱倆是陛下賜婚,不日聖旨就會下來。雖說隻是走個形式,但天家重禮制,你需要一個新身份入皇室族譜。廬陵溫氏你想必聽過。溫氏這任家主溫道然和本王是舊識,本王已經談妥。你便以溫道然養女的身份出嫁。”
廬陵溫氏,江北一帶赫赫有名的大财團,壟斷了整個江北的漕運碼頭。和臨南謝家齊名。江湖上曆來就有“南謝北溫”的說法。
讓溫月以溫道然養女的身份出嫁,整個京城都不會有人敢輕視她了。
“需要去廬陵待嫁嗎?”少女微垂着眼睑,睫毛細長微卷,好似兩隻黑蝴蝶振翅起舞。
“那倒不用,隻是借個名罷了。你就一直住王府。到時候府上擺場宴席就打發了。”
世人最為看重的婚宴酒席,一輩子隻一次,到了她和季書閑這裡,僅是“打發”二字就草草概括了。
也是,他們都是皇權的犧牲品,被綁在一起過日子罷了,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節。
季書閑未曾察覺溫月的沉思,繼續說:“阿月,你需要改個名字。”
既是以新的身份入皇室,那名字自然是要改的。
溫月搓了搓發癢的手指,“王爺以為我改什麼名字才好?”
飯廳的火盆燒得太旺了,生了凍瘡的手被炭火這麼一照,像是有萬千蟲蟻複蘇,不斷啃噬着她的血肉。一雙手疼癢難耐,她忍不住用指甲在抓。卻是越抓越癢,恨不能将手給剁掉。
季書閑分過去兩個眼神,“溫家這一輩是凜字派,你以後就叫溫凜月吧。”
溫凜月,新的名字,意味着新生。希望她往後的人生能順遂一點吧。
他伸手招來下人,轉到一旁低聲說了什麼。
片刻以後下人取了一隻小藥瓶回來。
季書閑推到溫凜月面前,“阿月,這是禦用的凍瘡膏,專門治凍瘡的,你拿回去塗。”
溫凜月低頭瞧了瞧自己那雙紅腫肥胖的爪子,一時間覺得臉頰隐隐發燙。
她沒想到季書閑會注意到她長凍瘡的手,這麼醜,早知道就該藏進衣袖裡的。
這個男人未免太心細如塵了點。
“謝謝王爺。”她眼神躲閃,迅速拿起藥瓶,放進袖口收好。
季書閑不禁失笑,寬慰道:“生凍瘡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病,本王小時候也得過。”
“真的嗎?”溫凜月不太相信。
凍瘡可是窮人得的病,皇親貴胄們十指不沾陽春水,還會生凍瘡嗎?
季書閑似猜出她所想,溫聲道:“本王小時候貪玩,一到冬天就玩雪鑿冰,小孩子的手不經凍,很容易長凍瘡。”
溫凜月咧嘴笑起來,“想不到王爺小時候也是個皮猴。”
男人朗聲笑,“跟阿月不相上下。”
溫凜月:“……”
她小時候很皮嗎?沒有吧?
“你小時候還打碎了本王一方上好的端硯,忘記了?”
溫凜月:“……”
那是溫凜月五歲的時候,她偷偷溜進了季書閑的書房,原本是想爬上書案看看他寫的字,結果卻失手将他名貴的端硯給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