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她爹大為惱火,将她攆去院子裡罰站。
也是這樣的寒冬,剛下過雪。兩棵石榴樹上積雪堆得沉甸甸的,壓彎了樹梢,時不時便往地上砸兩把。
她一邊罰站,一邊抹眼淚,小嘴撅的老高,委屈巴巴的,别提多可憐了。
最後還是季書閑看不下去了,替她免了罰站。
憶起往事,兩人都不由失笑。之前沉悶壓抑的氣氛須臾間消散了不少。
季書閑道:“這幾日就在府裡好生養着吧,你身份特殊,沒重要的事情就别出府了。要是覺得無聊就找長青玩。”
“是,王爺。”
“天不早了,回房歇着吧。”
“阿月告退。”
待少女纖瘦的身影快拐過門廊,身後的人又蓦地叫住她:“阿月。”
溫凜月霍然轉身,迎上男人悠遠平和的目光,“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年輕的男人自顧坐着,面容在燭火下顯得清隽又英逸,全身上下卻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枯寂落寞。像是外頭被厚雪壓彎了腰身的耄耋老樹,将斷未斷。
薄唇微動,細弱的男聲悄然入耳,“你父親出事時,本王未能及時回京,你可怨本王?”
溫凜月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睛,挑眉問:“王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季書閑捏緊手中的玉扳指,“自然是真話。”
“說實話,就在跟您吃這頓飯之前我還是怨您的。但是現在我不怨您了,我知道王爺一定是身不由己。”
一直注視着那抹娉婷的水藍色衣角消失在視線中,季書閑才緩緩收回目光。
身體忽然撤了力,整個人虛靠住椅背,覺得有些累。
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在操控着他的腦子,思緒不由自主地往前拽了拽。
六月初六,當地土人因為一樁奪妻案和惠安城府台起了沖突,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土人一怒之下,放火燒了大半個惠安城。
北境一帶常年缺雨,今年入夏以來更是滴雨未落,整個惠安城幹涸不已。俨然就是一堆幹燥的柴火。
火種一遭掉落柴火堆,一觸即燃,火勢愈演愈烈,惠安城内濃煙滾滾,火浪滔天,整片天都是黑的。
季書閑親自帶兵救火,撲了一天一夜。
他完全不知道,在幾千裡外的上京城,自己的摯友被誣陷貪墨隴西赈災款,锒铛入獄。
頭天上午入獄,到了第二天一早溫長河便被獄卒發現自戕于牢中,并留下一份認罪血書,對貪墨赈災款一事供認不諱。
僅僅一天一夜,天翻地覆。
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内,溫家被滿門抄斬,隻留下溫凜月一人,充入掖幽庭為奴。
等消息傳到北境,季書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的皇兄,那位萬人敬仰的明君親自為他設了這個局。
大靖自開國以來,便立有一則軍規——皇室中人擔任守邊将領,非聖召不得返京,否則以謀逆罪論處。
而皇帝就是在這裡等着他,他一旦返京,不管他多麼小心翼翼,他一定會被抓住。屆時就不止被沒收兵權那麼簡單了,不僅他會送命,他的一幹部下皆會遭受牽連。
阿月年歲尚小,又被溫家人保護得太好,從未接觸過軍營中人,并不知軍規。不是他不願回京,而是他回不去。
所以季書閑足足等了半年,等到皇帝耐心耗盡,親自召他回去。
雖然最終還是交出了兵權,但好歹是救出了阿月,保住了溫家唯一的血脈。
“王爺,夜深了當心着涼,回房歇息吧。”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拿了一件外袍替季書閑披上。
這是裕王府的管家,大家夥都叫他梁叔。
季書閑從沉重思緒裡掙脫,身體因為久坐而變得僵硬。
他舒展幾下,伸手攏住外袍,緩緩開口:“讓廚房備點宵夜,怕阿月夜裡會餓。”
梁叔:“王爺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必不會餓着王妃。”
想起那孩子,季書閑漆黑的瞳仁裡不禁溢出笑意,“以前府裡就長青一個孩子,粗糙點也就粗糙點。現在多出一個,又是女孩子,凡事總得細緻點。”
梁叔:“老奴曉得的。”
“梁叔,一個小本王一輪的孩子,眼看着就要成為裕王妃了,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男人的言語裡流露出些許無奈。
梁叔:“王爺不必煩擾,姻緣天定,一切皆是天意。”
是啊,都是天意,造化弄人罷了!
季書源的深沉的目光轉向窗外,四角天空中,一輪彎月隐在薄薄的雲層後面,稀疏的月光照亮庭院的一角。幾棵老樹孤寂地迎着寒風,落了一地的枯枝敗葉。
風卷起殘葉,飛旋打轉,滾了老遠老遠。
夜深人靜,寒意驟降。
他撫了撫發涼的手臂,好似呢喃低語:“梁叔,這天越來越冷了。”
梁叔順着主子的視線望出去,聲音沉緩有力,“王爺,凜冬忽至,咱們還是要盡早做打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