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月(007)
第二天是小年。
梁叔一大早就差人購置了一大堆年貨回府。除了燈籠、年畫這些裝飾用品,還有許多吃的。
溫凜月叫上裴長青、藍畫、藍衣等人歡歡喜喜地布置起來。
府裡旁的下人們則開始除塵擦洗,各種打掃。
一群人齊心協力,不出半日,王府裡便張燈結彩,一片喜氣。
看着府裡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樣子,溫凜月滿意極了。
她這人天生喜好熱鬧,打小就愛往人多的地方鑽。上元、七夕、中秋、除夕這些鬧騰的節日她最喜歡,以前總是纏着爹娘帶她出去玩。爹娘有時不允,她就自己帶着丫鬟小厮偷溜出去。
下午溫凜月和裴長青還出了趟府。
本來季書閑讓她沒事别出去,她應該安分地待府裡的。但是她想添置幾盆新的盆栽。昨日那兩棵枯死的金桔樹太影響心情了,讓她急于給王府添新。
她院子裡的東西,梁叔差人去買難免不合她心意。還得她親自去挑。
于是請示了梁叔。
梁叔不放心,又叫了兩個家丁陪他們一起去。
怕被人認出,溫凜月特意戴了帷帽,把臉嚴嚴實實遮住。
馬車載着人浩浩蕩蕩地往西市去。
藍畫藍衣陪溫凜月坐在車内,裴長青和王府裡的兩個家丁駕車。
怕她會餓,兩個丫鬟還特地在馬車裡備了一些糕點和果子。
藍畫手裡捏一隻金燦燦的蜜橘,小心細緻地剝皮,剝完将果肉遞給溫凜月,“這蜜橘是揚州進貢的,陛下差人往府裡送了不少。皮薄汁甜,最是美味,王妃快嘗嘗。”
幾日下來,溫凜月算是摸清藍畫藍衣這兩個丫鬟的品性了。跟季書閑和梁叔一樣,都把她當小孩,但凡有什麼好吃的就一個勁兒往她嘴裡送,不吃都不行。
她接過蜜橘,一瓣一瓣慢慢吃起來。
都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江南産的橘子皮薄肉厚,甘冽清甜。往年父親也會得到陛下賞賜的蜜橘,成筐成筐往府裡搬。她一口氣能吃掉四.五個。
橘子還是那個橘子,可父親卻不在了。
明明很甜,她卻隻嘗出了滿嘴苦澀。
“王妃想買什麼樹種?”藍畫剝完橘子,又轉頭敲起了核桃,一刻不得閑。
溫凜月抱着湯婆子,不甚在意地說:“好養活的。”
目前她确定要買的就隻有金桔樹,旁的到時候再選。她對花木鮮少有研究,隻要是好養活的樹種就行。
藍畫:“羅漢松和君子蘭都很好養活。”
藍衣搶着說:“還有小株的柿子樹,那個也好養。王妃可以買柿子樹。”
溫凜月微微一笑,“就聽你們的。”
馬車路過朱雀大街,溫凜月掀起車簾,安靜地看街上的來往行人。
朱雀街喧鬧繁華依舊。它毗鄰皇宮,地理位置優越,好多皇親國戚在這條街上設了府邸。
街還是那條街,可尚書府已然不是尚書府了。溫家被抄,匾額被摘,大門緊閉,門上貼着官府的封條。行人繞道走,就連嬉鬧玩耍的三歲孩童都自發遠離溫家府門。
不過半年,昔日顯赫一時的尚書府竟落敗到了這般田地。
用不了多久,這間宅子便會被收回國庫,屆時重新分配。住進另一家人,改頭換面,溫家便徹底沒了。
溫凜月心中鈍痛,眼眶發熱,飽脹酸澀。
藍衣不明所以,“王妃,您怎麼了?”
她順着溫凜月的目光看向車外,尚且來不及看清楚外面的景緻,馬車便疾馳起來,車身劇烈一晃,将外頭的一切都給抛到了腦後。
藍衣當即皺眉,不滿道:“這裴侍衛怎麼回事?開這麼快做什麼,當心颠着王妃,王妃身上還有傷呢!”
溫凜月撤下簾子,溫聲道:“無妨。”
裴長青那小孩定是不願她看着尚書府傷心,這才故意提速繞開的。小孩嘴上不說,心裡卻明鏡兒似的,什麼都明白。
時值年關,多的是采買年貨的人,西市人聲喧嘩,尤為熱鬧。
家丁搬來腳凳,溫凜月由着藍畫藍衣扶着下了馬車。
她伸手輕撫裙擺,稍稍站定。
就在此時,不遠處一家胭脂鋪門前恰好停下一輛奢華馬車,四角系着銀鈴粉帶,随風飄揚出溫柔的弧度。
兩個婢女立在車外,伸手恭候着。一隻皓白玉手掀動車簾,露出一截藕粉色衣角,佳人面容逐漸浮現眼前——是嘉甯公主季語嫣。
算了算溫凜月已足足有半年未曾見過季語嫣了。
最後一面是在六月初六一早。她陪公主在禦書房上課。阮太傅的之乎者也聽得兩個少女昏昏欲睡,直打盹兒。
一堂課過半,勤政殿的小太監在高公公的默許下,偷偷跑來禦書房給溫凜月報信兒,說尚書大人出事了。
她驚慌失措,着急出宮。臨走時季語嫣緊緊握着她的手,安撫她:“别慌阿月,我定會為你想法子的。”
當時誰都沒想到父親的事兒這麼嚴重,會上升到滿門抄斬的程度。
季語嫣言而有信,說到做到。跪于禦前一天一夜,為溫凜月求情,免去了她的死罪。
她入了掖幽庭以後,季語嫣便被陛下禁了足。
恍惚間,季語嫣已下了馬車。在幾名宮女太監的簇擁下進了那家胭脂鋪。
嘉甯公主曆來喜好胭脂水粉,這家鋪子是她過去時常光顧的。一有新款,公主便要立刻搜羅走。時不時還送給溫凜月一大堆。可惜她不愛這些脂粉,都堆在妝奁盒裡積灰。
如今溫家被抄,這些個瓶瓶罐罐倒是一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