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想的全都是師姐的事。”
範滢此時的表情又變得嚴肅,凝神聽着修翌的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其實,我上午去找了龍師姐。”修翌說。
“龍師姐怎麼說?”
“她告訴我不要再管這件事。”
“怎麼會……”
“龍師姐說那晚她來找過我,她看見師兄帶着範滢師姐回來了,想帶着我去看她最後一眼,但是當時我在你這裡留宿,就這樣錯過了……”說着,她又小聲抽泣了起來。她的眼淚簡直無窮無盡,我有的時候會好奇她的眼睛是不是儲存了一水缸的眼淚,她怕是能為全天下的可憐人都哭上一場。
我向來最讨厭人哭,不過介于她哭起來的樣子賞心悅目,倒是也不反感她。
我離她坐近了些,握着她的雙手,裝出一副真誠樣子,“龍師姐有告訴你真相嗎?”
“她說是盧府的人要害她。他們買通了照顧師姐的老媽媽,給師姐每天煮的藥裡下毒。那毒藥的名字叫蝕骨散,蝕骨散起效慢,一個月積累下來,正好師兄從漓州回來,毒效就發作了。”
“可是師姐的屍體呢?”
“詹長老有起死回生的法術,但是師姐中的蝕骨散毒已經完全發作,骨頭被毒藥化掉,最後師姐的屍體是沒有骨頭的一灘軟肉,已經不成樣子了,他們将屍體燒了,隻留一副空棺,算是給師姐留了一份體面。”
一陣冷風忽然将門吹開,範滢已經不在梳妝台前坐着,她跑了出去,不見蹤影。
真相算是大白了,但是任誰知道真相都覺得不暢快。若是為範滢報仇,得殺光盧府的人才行。誰能做得到?好像隻有範滢做得到,等她從亡魂化成鬼,從鬼再修煉成厲鬼,然後潛進盧府殺他個滿門,聽起來多熟悉,這不就又是一個張繡芸?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有再見過範滢,她是亡魂,身上沒有鬼氣,我想尋也尋不到。修翌被熟悉的無力感折磨得心力交瘁,她知道了真相,但是無從下手,她将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再見外人,也不肯來找我。
七天很快就結束了,終于到了出殡的日子。修祯下令,要将範滢埋在鈎崖山。鈎崖山的山陰面,算是道真派的墳場。死去的道真派弟子都埋藏在此處,從山頂望下去,能看見一個個相互捱着的小墳包和墓碑。下面埋着的,都是那些無家可歸的弟子。盧星奉就算與盧府斷絕關系,也還是盧家的人,也終将埋入盧府的土地。而不被盧府認可的範滢,這片荒蕪之地算是她最好的歸宿。
給範滢出殡下葬的那天,又下了一場雨,山路變得泥濘難走,八個弟子在前擡着空棺材也難免時不時腳滑,因此送葬的隊伍走得十分緩慢。盧星奉跟在棺材後哭得十分慘痛,他沒有打傘,淋着大雨,渾身濕透的樣子又可憐又浮誇,不過他沒走出幾步,就因為沒看清路摔了一跤,還差點撞到在前面擡棺材的人,随後他便安靜許多,隻顧看着腳下的路了。
終于到了目的地,幾個人挖坑,埋棺,立碑,這個鈎崖山上從此又多了一個小墳包。盧星奉在墳前邊燒紙邊痛哭,他哭着說範滢是如何如何溫柔善良,又如何如何命苦,她是他此生摯愛,他終生不娶,這樣的鬼話還真的把身邊跟着來送葬的人打動了,一群人不知不覺紅了眼眶,幾個眼窩淺的還真動情跟着哭了起來。修翌是沒哭的,她隻是呆呆地看着範滢的墳。
修祯站在盧星奉身旁,安慰着他,說着要他保重身體、不要讓逝者挂心這樣的廢話,龍佳聞在一旁,一隻手為修祯撐傘,另一隻手也不住地擦着眼淚。
“啧。”我聽見我身後有人不耐煩地咂了一下嘴,簡單有力的一個聲音正好是我現在心情的寫照。一回頭,原來是範滢來了。
她依舊是那身少女打扮,抱着雙臂,皺着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在墓碑前為她痛哭的盧星奉。她也沒有撐傘,當然她也不怕淋雨。她比幾天前的模樣要黯淡些,因為她魂體的靈氣在慢慢褪去。
不過,我有點奇怪,她身上沒有鬼氣出來,也沒有要成為鬼的迹象。我的血隻能支撐她的魂體穩定到今天晚上,按理說,她現在是該有一些鬼氣的。
“我找到我的屍體了,我沒有中毒,我的腹上有一處劍傷,”範滢在我身邊說。她的語氣異常平淡,好像在講述别人的故事一般,“龍師姐騙了翌兒。”
我的身邊站着修翌,因此我不能對她的話有什麼回應,我隻能靜靜聽着她繼續說,“應該是有人對我用了離魂術,導緻我的魂魄不能成鬼,隻能魂飛魄散。”
我恍然大悟,若是離魂術就解釋得通了。離魂術能将死者的亡魂與屍體分離開,亡魂的記憶缺失,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屍體葬身何處。這樣的亡魂更加脆弱,沒有能轉化為鬼的力量,隻有魂飛魄散的結局,也不會有轉世投胎的機會。這樣的法術,本意就是防止死者積累怨氣,成為怨鬼從而向在世的人報複,這算是對生者的保護,也是對死者的徹底毀滅。
“救我。”她說的話是在求我,可是語氣又像是在命令我。不過我并不介意,我很欣賞她這種低我一等的高傲。
我默默點了點頭,我的臉上沒有表情,但心裡真是暢快極了。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沒有人是值得信任的,也沒有什麼感情是經得起考驗的。隻有利益的交換才是真實的、可靠的。
就算她與修翌如此情深義重,修翌不也照樣對她的死束手無策嗎?她再高傲,再不情願,最終還是要尋求我的幫助,她知道我與她的交易是最劃算的,我擁有了一個強大的傀儡,她擁有了為自己報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