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這天,天氣好得不像話。天空湛藍,萬裡無雲,太陽高高照着,給人和景都鍍了一層金色,涼風吹得叫人打心眼裡覺得暢快,我也算是徹底體會了什麼叫秋高氣爽。
這天早上,負責給盧星奉送飯的小師弟應該也是心情舒爽的,盧星奉今天就要啟程回家,小師弟終于擺脫了這個給師兄送飯的任務。他叩了三聲門,喊了句“師兄,起了嗎?”,屋裡沒人回應,他又叩了三聲門,屋裡還是靜悄悄,他試着推開了門,門沒上闩,輕輕一推,伴随“吱呀”一聲,門開了。
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失禮了”,盧星奉懸在空中的腿就先映入他的眼簾,他吓得癱坐在地上,食盒裡的飯菜散落一地,接着他擡頭向房梁上看去,盧星奉如雞蛋一般大小的眼珠子正好與他來了個四目相對,他眼皮天生比常人要薄上許多,臉色也發青,脖子上的白绫一勒,眼珠子真快要爆了出來,臉色也變成了豬肝般的紫紅色。屋裡一片狼藉,桌子、椅子七倒八歪,到處都是血迹。
“救命啊!救命啊!”小師弟大聲哭喊着,他不是想救盧星奉的命,他是想讓人救自己的命——他現在腿軟得站不起來。過了一會,終于有人聽見他的呼救聲,盧星奉的死就是這樣被發現的。正巧他今天該回盧府了,盧府的人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為他收屍。
我躲在一旁,看到越來越多的人來圍觀他的屍體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不對他用離魂術?”範滢問。
“那種雕蟲小技我才不稀得用,他要是想來索我的命,就來吧。”其實也不是我不想用離魂術,而是我根本不會用,我這心法都還沒學得上,哪還輪着我學道真派的法術呢?
“你這就回去了?”
“不回去還能做什麼,你不用上課,我還得上課呢。”我對她苦笑一下,一想到熬了個大夜還要來上課,我就覺得心煩。範滢昨日下葬,喪期已過,修祯給我請的教書先生又要來教我寫字認字了。
範滢停住了腳步,低頭沉思着什麼。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她難過,我殺了盧星奉,幫她報了仇,她不但沒有一句感謝,現在還變得若有所失起來。我失去了耐心,對她說,“你可以不跟着我,我需要的時候自會招你過來,你若是還舍不得那個姓盧的,那就随你的便,你身上的鬼氣被我抹去了,你小心躲起來,沒人會發現你的蹤迹。”
說完,我就繼續向前走,沒走幾步,再回頭時,範滢的身影就不見了。我歎了口氣,心裡有些發堵,我不能理解範滢為什麼會對傷害自己的人仍存留戀,莫非是為情所困的人都無藥可救?
想到這,我不知為何又想起了修翌,自範滢死後,我與她就很少交談了。要是我能讓修翌也變得無藥可救該多好?若她為我癡迷,然後心甘情願地把仙骨給我,讓我坐享漁翁之利,我也不用活得這麼累了。
教我認字的老頭是個脾氣頂怪的人,他看我一臉疲倦地找他上課,十分生氣,不教我認新字,隻罰我抄書,字迹必須工整,明早我就要把我的罰抄功課交給他。這一本書抄下來,我得花一天一夜。我也不敢不聽,若是他覺得我不認真,對我不滿,又要向修祯告狀,一來二去再讓别人知道,我又得丢一回臉面。等抄到日落之時,這本書才抄了将近一半,這老頭終于肯放我走了。
我帶着書和罰抄紙去找修翌,我覺得這本書就該她幫我抄,誰讓她當初把我不識字的這件事抖落出來,她欠我的,這功課就是給她留的!我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能這麼說,修翌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我得裝個可憐樣子去找她。
“你又來給我留功課了?今天來得可早,太陽才剛落山,天都沒黑下來,看來你功課不少呢。”修翌開門,見我拿着一沓書和紙來找她,就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
“今天教書先生說我不專心,又給我罰抄了。”
修翌淺淺一笑,摸了摸我的頭,“還以為你是來邀我賞月的,沒想到是來給我找活幹的。”
“姐姐要是不說,我都忘記今天是中秋節呢。今天我抄書抄得天昏地暗,姐姐可得多幫我。
我還想過節呢。”
“好,我都聽你的。”她說。
修翌的字寫得又快又好看,不過要照着我的筆迹寫,就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你這字比以前進步了好多,”她拿起我寫的一張罰抄紙,有模有樣地點評了起來,“你原來寫字像是在畫畫似的,現在寫出來的字像是狗爬。”
“寫得不好看又怎樣呢?反正會寫會認就是了,師傅說過了,等到年尾,我這認字課就停了,明年接着學心法。”
“哎,按着午式昱那老頑固的脾氣,你今後的罰抄會越來越多。”
“罰就罰吧,反正有姐姐幫我。”
“真是賴皮,你還要我幫你一輩子不成?”她笑着,拿着筆,擡手就要在我臉上畫,我與她這樣打鬧起來,躲她不及,一個不小心,真讓她畫上一道。這下子她十分開心,她将梳妝台擺着的小銅鏡拿給我,我接過來,看着我臉頰上橫着一道墨,她說,“我這無意中的一筆,給你添了一根貓胡須,”她拿了一條手帕,沾了水,坐在我面前,幫我擦着臉上的筆墨,“我這墨染得實誠,得趕緊給你擦掉,要是再晚一會兒,你得帶着五六天的貓須子呢。”
她動作輕柔,眼中笑意盈盈,我好像從未見她如此開心過,從我初見她時,她的臉上就沒怎麼有過真心的笑意。
她笑起來的時候,酷似狐狸眼的眼睛就眯成了細長的彎鈎月,我覺得她眼睛裡是帶着鈎子的,我隻要與她對上眼神,整個魂魄就要被她牢牢鈎着,再不能随意轉移視線。
我捧着她的手說,“隻要是能讓姐姐開心,我的臉就交給姐姐畫一輩子。”
她聽聞此言,得意地眯着眼睛說,“真要一輩子?那你得娶我才行。”
我沒有思考,立刻回答她,“我若真娶,姐姐肯真嫁嗎?”我的認真語氣讓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不禁扪心自問:我不會把這句玩笑話當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