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這小子做什麼呐!快松手!”老伯瞧見這邊兒景況不對,急忙跳過來,便看見個被掐得淚盈陣陣的白持盈。
這人瞧向她眸子,先是一愣,終于緩緩松開了手松。
他一聲不吭地靠回牆角,收斂了些寒氣,臉色也變得平靜起來,沉默又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白持盈從死亡的桎梏中逃脫,驚魂未定下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剛一觸上,便疼得她“嘶”了一聲。
“呀!你你你!你這小子!”老伯也瞧見了白持盈脖子上的掐痕,頓時氣得繞圈亂走,就要上前訓斥對面人兩句,卻被白持盈扯住了手。
這人一直在盯着她看,火光在他古井無波的眼眸裡流轉過一圈兒,最終像是融化了半捧寒雪似的,融作一灘。那種一開始叫人覺着心肝都被看穿的感覺消失了,病恹恹的人動了動身子,月光順着破廟的窗戶溜進半折,照在這人如玉的面頰上。
“姑娘,抱歉。”他語氣和緩了下來,虛虛地咳嗽了幾聲。“在下原以為是歹人作祟,多有冒犯,萬望容諒。”
慢條斯理地說罷,他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錦囊,微微挑眉,從中拿出一枚墨玉扳指來遞與白持盈,又拿出幾粒碎銀來遞予老伯。
辜筠玉目光從未随着動作和話語飄移,隻直勾勾看着白持盈,像是在看一件令他饒有興味的瓷器娃娃。
白持盈看着那東西臉“騰”地一下飛紅起來。
“不必。”她強裝鎮定望了他一眼,隻拿過那碎銀給老伯,自己則拒絕了這人遞來的扳指。
盡管那扳指現在還是個普通的扳指,但上輩子被鎖在花萼相輝樓的許多記憶随着搖曳紅帳飄袅而來,叫人不敢直視。
“俺也不要!”老伯氣呼呼地坐在白持盈身旁,顯然是氣未消。白持盈連忙扭過頭去,不想叫老伯氣結,試着與老伯解釋道:“他方才剛一醒來,估摸着是以為自己被歹徒所持,才一時作出這唐突之舉,方才不也道歉了嗎?哎呀伯伯,莫得生氣了呀。”
老伯這才臉色轉好些,哼哧哼哧扯着手中雜草。
白持盈又轉過頭去,假笑着裝傻充楞問對面人:“敢問公子貴姓?哪州人士?我們二人從一山崖……”
“我不記得了。”這人輕輕眨眼,一派無辜模樣,蒼白的嘴唇裡道出蒼白的話。
“什麼?”白持盈皺緊眉頭。
“我不記得了。”辜筠玉擡頭望着慘白的月光,定睛瞧着白持盈,又輕聲道了一遍。
*
等到日頭全落盡,廟裡隻剩下一堆又一堆柴火跳躍時,白持盈靠在佛像跟前,望着辜筠玉熟練地将火生得紅而旺,引得老伯咯咯大笑。
“你這小子,還真有幾分能耐。”短短半個時辰,老伯已經對這人從一開始的不滿到如今的差點兒認了幹兒子,瞧着頂金貴的一個世家公子,又會生火又會鋪草床還會糊破窗戶,驚掉了老伯的大牙。
白持盈又在心裡給他記了一筆賬。
很好,又一件自己以前問過但這人裝傻充愣賣慘搪塞過去的事兒。
白持盈在心裡痛罵過現下笑吟吟的辜筠玉三輪,看着周邊在黑夜裡瑩瑩發亮的一雙雙眼睛,警惕着不敢入睡。
她太明白這些眼神代表着什麼了。
這其中唯一與這些眼神不一樣的可能就是辜筠玉這個可恨家夥的,可她甯願他不瞧自己。
破廟裡又靜了下來,白持盈被辜筠玉盯得受不了,往牆邊挪了幾寸。
辜筠玉微笑着收回目光,在火旁烘着發潮的外衣,給白持盈讓了一個空位。
仿若方才差點掐死自己的不是他。
白持盈卻并不準備過去,她靠在牆角摸出行囊中的短刀來,警惕地瞧着破廟的一切。
包括辜筠玉。
忽然,一聲呼救乍起,接着是衣裳被撕扯的聲音,白持盈太陽穴突突跳了一瞬,她太熟悉這響動了!是個姑娘的聲音!
可是周邊人都像沒有聽見一般,啃枯草的啃枯草,抓虱子的抓虱子,呆滞的月光遊走在他們臉上——所有人都覺得這尋常不過。
辜筠玉仍舊烤着火,靜靜等待白持盈靠過去。
循着聲兒望去,在破廟剝落顔色的佛像下,一名瞧不清面龐的姑娘苦苦哀求着,她被壓在供台上,頭發亂蓬蓬的,手腕瘦得隻剩骨頭,像被人遺棄的貢品。
動手腳的男子并沒有發出聲音,隻有哼呼不明的喘氣聲。
白持盈心中給自己默念,不要濫好人,不要濫好人,你如今自個兒尚且保全不得,何況是再搭上一條人命。
可一閉眼,母親的教誨便仍在耳旁。
“盈兒,人生于世,當質如朗月高懸,行如翠松陣列,切記切記,莫失莫忘。”
白持盈臉色蒼白,心和額角跳地一樣快,她牙關顫抖着,臉上血色盡褪,腳步猶如千斤重,但還是摸起身側的短刀,悄無聲息地在所有人目光下靠近了那個供台。
月光忽然飛動起來,跳躍到佛像落色的眉間痣上,辜筠玉擡頭,忽然覺得這姑娘和佛像是那樣相似。
他看着她漸漸融入月色離他遠去的背影,隻感到無比熟悉,熟悉得叫他有如萬箭穿心般痛苦。
好像有一個聲音殺破十八層閻羅地獄,告訴他,别讓她走,别讓她離開。
一股腥甜滾上喉頭,辜筠玉卻像沒事人一般,面無表情地将血咽了下去,手中墨玉扳指被他緩緩轉過一圈兒。
到底是在哪兒見過呢。
他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