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婉然一笑,越過小厮朝着回春堂堂内方向站定,沉聲開口道:“諸位且等着吧,遲早有一日,我要把回春堂這門檻子撤了,所有人都能高高興興地來這看病!”
說罷,不理睬愣在一旁看熱鬧的衆人,白持盈便一手拉着辜筠玉,一手拉着小盲女離開了這荒唐的回春堂。
回春堂,回春堂,不知道回的哪門子春。
“咱們先尋戶人家問一下,看看哪兒能找到行病郎中。”白持盈心中雖多了些東西,但還擔心着辜筠玉身上的傷,她探頭望着小巷間,尋找着行病郎中的身影。
辜筠玉将松枝上落下的積雪為白持盈揩去,指尖劃過白持盈白皙的後頸,目光晦澀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又走了一會兒,直要将這西直街走到盡頭去,三人也未尋到行病郎中的身影。
倒是辜筠玉不見了人影兒。
一轉頭的功夫,那一隻随在自己身後的人便不見了,白持盈先是一慌,定下心神來,又覺得這似乎正是辜世子做派。
有幾個能在這人群泱泱的洛陽城把他悄無聲息綁走了?最可能不過是他見危機已解,自己一個村姑無再可利用之處,便又不發一言地失蹤了。
他又不是未曾這樣幹過,應該說辜世子經常這樣幹,自己擔心個什麼。
那是朔甯二十七年的春天,滄州大旱,自己随他去赈災。滄州的匪盜遠比洛陽聚衆得多,他們行在官道上,一睜眼,辜筠玉卻不見了。
滄州城樓上還挂着上個赈災官的頭顱,白持盈那時吓了個半死,她不顧近衛的勸阻,強撐發着高熱的身子,去求滄州令尋辜筠玉。
她不眠不休地找了他七天六夜,最後卻在滄州令府中看到了“失蹤”已久的辜筠玉。
原來他們以世子失蹤的名義聯合衮州越州出兵剿匪,大獲全勝,辜筠玉更是領了三州兵權。
他們早就核算好剿匪的計謀,他不過覺得,沒必要告訴她罷了。
白持盈看着空蕩蕩的四周,前世今生的冷意漫上脊背,她握拳,不再猶疑地向前走去。
冷風漸吹漸刺骨,白持盈手上在二嬸子家做苦活生的凍瘡泛着刺癢,她卻恍然未覺般,隻向前行路。
因思緒飄忽着,白持盈并未自己看路,于是在巷道轉角轉彎時,她撞進了一個懷抱。
一個檀香陣陣的懷抱。
“……這是怎的啦?”辜筠玉瞧着白持盈眼眶通紅,淚珠欲下的模樣,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才好。
他手中拿着隻月白素錦的手捂,右角處繡了隻圓滾滾的兔子。
白持盈愣愣瞧着那手捂。
“恰有這個顔色,也是氣運極好。”辜筠玉說着,将白持盈有些紅腫的手放到了那手捂中,将四周散在外圍的袖子都塞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這樣就不會那麼冷了。”
白持盈愣愣地看着他,嘴唇開開合合,無數話語吞下,最後隻留了句:“你這人真是可惡極了。”
*
幾人又走了好些路,身後傳來鬧哄哄的響動,人群聳擁如雲,四鄰八裡的人都聚到了不遠處一門頭前,使勁抻着脖子向内瞭望——他們都将自己更靈便的那隻耳朵向那酒樓模樣的地方探去。
止語一拍,登時亂哄哄的人們靜如呆鵝,屏息等着堂内說書人開口。
是洛陽城内最大的酒樓聽月小築。
白持盈卻沒心思看它,隻急着找郎中。
還沒等思緒轉過幾個彎兒,白持盈萬般無奈中,被人拍了肩。
一轉頭,正撞上一雙清亮慈和的眼睛。
是個年逾花甲的老尼姑。
“小姑娘,你可是要找郎中啊?”尼姑阿婆手上提了個竹簍子,拿一層厚厚的布蓋着。白持盈聞到那是白馍馍的香味兒,但她不敢吭聲,有些警惕地瞧着這突然出現的人。
似乎是看出來白持盈的顧慮,阿婆哭笑不得地一跺腳,向身後指去:“你這小丫頭片子,你不信沿着這旮旯街問問,我是不是這一片兒的郎中?别瞧我老婆子是個女子,就錯看了人呀!”
她這話音剛落,方才給幾人指路的嬸子從鋪面上探出頭來,向着這尼姑阿婆打招呼:“呀!明和嬸子!來得正好!方才這小姑娘還找郎中呢!快帶這小夥子人去瞧瞧罷,怪标緻的一個人,小臉兒白的呦……”
見街坊都這樣說了,白持盈才放下些心來,一行人跟着阿婆去了她看病的地方。
隻是一到地兒,白持盈便愣住了。
這阿婆的小屋子,竟就在她外祖家荒廢的府邸旁。
看着那從有些頹塌的牆角探出來的桃樹枝,白持盈愣怔半晌才敢走近。
她腳步很輕很輕,像是怕吓到什麼似的。
六歲那年她在一牆之隔的院角和外祖栽下一粒桃花樹的種子,如今若是春天,桃花恐已經亭亭如蓋矣②。
不遠處剛關上院門的阿婆慈祥地望着白持盈,她見那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桃花下,堪堪要溶入那雪景中去。
一旁的辜筠玉靜靜地望着她,神色不明。
她盤着手上一串佛珠,嘴裡喃喃道:“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