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令這才從震煞中回過神來,瞧見他眉間朱砂一點,像着了魔一般發抖了起來,“你你你”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白持盈站在辜筠玉身後,靜靜看着這堂上許多人,見那洛陽令王大人氣急敗壞帶着一夥子人“押解”匪賊遠去,見石當家的和真甯郡主松下一口氣,見楊驚生陰恻恻轉移視線盯着石小四,也見辜筠玉背對着她久久沒有回身。
她忽然有種抽離于世界之外的空蕩蕩之感,仿佛這些人霎時皆不認識了。
最後還是石當家的咳嗽一聲,和真甯郡主的侍衛長一同綁了留下的二人,才驚起白持盈。
白持盈覺得眼前的背影和某些模糊的影子漸漸重合,最後融于一池靜水之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唯有朱砂一點是清晰的。
辜筠玉轉身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麼,卻額角陣痛,一陣晃身,直直落在了白持盈懷中。
這人身上好涼,涼得像數九寒天的雪地一般。
*
那三當家的是個硬茬,楊驚生竟也滑不留手的詭辯,石當家的審訊了一個晚上,卻并未問出什麼太實際的東西。
辜筠玉發着高燒,夢中斷斷續續嗑着血,婆婆大晚上的被叫來看診,氣得将當堂人連帶着昏迷的病号都罵了個遍。白持盈低着頭一聲不吭,隻給辜筠玉一點兒一點兒喂着藥。
一碗藥這人吐了有多半碗,白持盈卻還是呆呆地坐在他跟前,端着碗不知思索什麼。婆婆似乎也發現她狀态不對,也便漸漸息了聲。
白持盈放下碗,摸不清情緒地看了辜筠玉半晌,緩緩走到了窗邊。
從窗縫蹭|入的寒風仍吹着,叫她混混沌沌的心緒清醒了些。
前世二人自相諧到相怨再到相顧無言,也不過幾年的時間。
他們歇斯底裡地吵過架,最後都歸于沉寂。
那時她已從花萼相輝樓中出來,身子卻壞得不能再壞了,連走一步都十分費力,她被辜筠玉抱在懷中,穿過一片潇潇竹林,那竹林後似乎有個不大不小的佛堂,有誦經聲聲聲入耳。
竹葉掩映過青石壁,階上有苔藓斑斑,由一鋪了鵝卵石的小徑通去,一帶細泉折瀉壁石之下,緣佛堂而出。偶有鳥鳴二三,也未曾驚動堂中出家人。
辜筠玉問她,盈娘,你說什麼叫緣分?
白持盈輕咳幾聲,本不欲理他,卻在看到他茫然空白的神色時改變了主意。
她說,人定的、引媒妁的叫緣,天定的、牽紅線的叫分。
那人聽了她的回答,苦笑一聲,有些難過道:既沒有緣,又沒有分的,該當如何?
便散了吧。
白持盈閉眼咳嗽,沒再回他。
愈想愈覺得昏昏沉沉喘不過氣來,白持盈心口一陣翻一陣的疼,雖無雪下,卻冷得人不得自持。
最後所有繁雜的記憶彙到一抹模糊的身影上,白持盈最後已經瞧不清他的臉,隻記得這人眉間朱砂灼豔。
像開在枯枝上的桃花。
新煎的藥好了,藥鍋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沸起一陣苦澀來,白持盈将窗子留的縫關上,回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辜筠玉。
這人最近反反複複地舊疾發作,卻又看不出個甚麼源頭來,隻惹得個郎中婆婆幹着急。
白持盈正準備将那新煎好的藥灌到碗裡,還未來得及動作,卻見石當家的一臉怒色推門而入,身後扯着個快把頭低到地裡去的石小四。
“怎的了?”白持盈隻得将那藥碗放下,低聲問道。
石當家的臉色愈黑,一把将石小四推上前來,狠狠錘了她一下。
“你說!”
石小四哆哆嗦嗦扣手,顫顫巍巍擡頭。
“我、我好像把那盲妹妹弄丢了……”
她說着,眼淚吧嗒吧嗒流了下來。
“哇……怎麼辦呀……”
白持盈當即“唰”地站了起來,碗中剛煎好的藥灑了一手,她卻未覺察一般。
隆冬大雪末,陳家莊,洛陽消失的女子。
前世今生的許多記憶乍然湧入,如當頭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