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持盈醒來時窗外天色已擦黑,落了雨,淅淅瀝瀝的,前些日子未經的潮都叫春雲駝來,如同少女手心滴落的香汗,潤而嫩。
心中沉郁随着這清利的一場雨洗走了不少,白持盈想回憶起自己記不起來的東西,半天未過,反暈了過去,給旁人添了許多麻煩。
當然這旁人裡不包括辜筠玉。
她看着罪魁禍首推門蹑着手腳進來,手中拿着碗桂花蜜豆粥,虛虛關上房門,轉身時正對上姑娘直直看着他的目光。
他走到床旁,将那蜜豆粥舀起一小勺來,想喂給白持盈,勺子還未送到人嘴邊,反倒聽姑娘先喊了一聲燙。
“不應當呀……”辜筠玉将把那勺子湊到嘴旁再嘗嘗,忽看到了白持盈忿忿的目光,哪兒還不明白自己這是又惹着人生氣了。
“我錯了。”辜筠玉穩穩地将那蜜豆粥喂進了白持盈口中,果然見姑娘一點一點咽了下去。
雖然不曉得自己又幹了什麼,但先認錯準沒錯。
白持盈也知曉自己是沒理還偏要強三分,乖乖喝完那一碗粥後,躺回了被子裡。
“辜筠玉,你該沒有再騙我罷。”
姑娘看着他,目光中滿是坦蕩。
聽罷這話,辜筠玉将空了的碗放到床頭,反問道:“何出此言?”
白持盈盯着他那隻小指與無名指有些變形的手,狀似無意道:“沒什麼,隻是方才做夢夢見了些東西,吓得我心慌緊,偏又隻能想起個六七分來,便問你了。”
辜筠玉将那碗轉過半個圈兒,使得有個豁口的一邊對着自己,便撫摸着那豁口,邊淡淡一笑:“自然沒有,我有什麼可騙你的?”
聽他此言,白持盈側過身子直看着他,問道:“你為何一開始會受那麼重的傷落在那山崖下?”
“遇到了刺客。”
“誰派來的?”白持盈接着問道。
辜筠玉悠悠看了她一眼,竟破天荒地沒有搪塞她,反說:“有可能是現在在争儲的皇子中的任何一個,不過我覺着不是。”
“那是誰?”白持盈沒想到他這麼老實,便一邊訝異着,一邊接着問。
“我猜,是我頂好的母親大人。”
聽她這話,白持盈心中蕩起千層驚濤駭浪來。
辜筠玉與鎮國公府、長公主之間的暗流在前世是久到辜筠玉謀逆登基反後殺了這二人才被天下人發現的,如今辜筠玉竟然就這麼直接和自己說了,反叫白持盈一愣。
朔甯二十八年,辜筠玉謀逆前夜,先兩杯杯毒酒送走了鎮國公與長公主。
尚書台的老尚書提筆上書一問蒼天二問地母三問祖宗将辜筠玉罵了個徹底,然後一頭撞死在了含元殿朱紅的立柱上。
不孝不悌,無君無父,辜筠玉背着一身罵名登上了那個九五至尊的位子。
可白持盈總想到她從前跟着辜筠玉回鎮國公府時,雍容華貴的女人無止境的謾罵。
那時的長公主已因嗑|五石散瘋癫了些,罵起辜筠玉來更是不堪入耳,句句是惡毒的咒恨之語。
所以他其實在鎮國公府過得并不好。
辜筠玉臉色發白,苦笑一聲,捂住了白持盈的耳朵。
“别聽了,早知不來了。”
至于長公主究竟是怎麼死的,白持盈沒問,辜筠玉便一直也沒說,但絕不是所謂毒殺。
因為鎮國公和長公主根本就不是同一天故去的。
但這個中辛秘最後随着白持盈與辜筠玉的徹底決裂成為湖底寂靜的沉石,永遠安靜地躺下去。
如今辜筠玉忽然提到這事兒,白持盈不得不驚詫幾分。
因着現下的辜筠玉,該還是鎮國公府的“明珠鳳凰”——至少在别人眼裡該是這樣。
但是他竟就如此和自己說了。
白持盈等着他下句。
辜筠玉坐到她身旁,似乎有些難過,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墨玉扳指。
“我并非長公主親生。”
白持盈本謝倚着看他,聽這言瞳孔霎時睜大了,長而密的睫毛上下翕動着。
辜筠玉歪頭眯眼,頓了好一會兒,才躺倒在他身旁。
雨還在下,且情勢是瞧着要下大了,遠遠的一層雲,灰得發亮,嵌成絲絲魚線顫亮的銀光,打濕一階苔綠。
白持盈感到辜筠玉把頭靠在了她肩側,話也跟被雨打濕了一般,濡潮地有些聽不清楚。
她要很仔細地聽,才能辨别辜筠玉那實在飄忽轉瞬而過的話。
“沈是應當和你說過的。”
“說過什麼?”
白持盈明知故問。
“我是朔甯十七年才被接回的長安。”
“我知道的。”
“那時候你已經不見了。”
辜筠玉擡頭,手中把玩着姑娘垂亂的一縷青絲。
“我知道的。”白持盈側某,看着他那有些變形的小指。“可你不是從小因着身子弱拜在善因寺明法住持門下麼,這我們都知道的。”
誰知辜筠玉聽了反自嘲一笑。
“他們可真會編故事。”
白持盈轉過身去正看着他,見人将墨玉扳指摘下,在昏昏光影下單眸透過那扳指孔隙看着窗外雨絲。
長公主與鎮國公說起來,也是叫滿長安城人歎氣的一對兒蘭因絮果的怨侶。
二十三年前,長公主蕭令則在太液池旁落水,恰被鎮國公府的庶子辜成章救出,一時風動荷搖。
這一年公主十裡紅妝出嫁,長安城一時無人不道佳偶天成。
可三年後,公主一直未能有喜,辜氏卻漸成為皇帝身邊的寵臣,他不再依附着她的時候,愛人就變回了男人。
一個愛權愛酒也愛美人的男人。
外室先于公主為辜氏誕下一子,公主大怒後大悲,差點一頭撞死在紫宸殿内,太後卻勸公主不要學着獨孤氏善妒,驸馬畢竟是個男人。
這段皇家醜聞最後沒能傳出宮門,以将賜死外室、驸馬罰俸三月終。
“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