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同瘋魔了一般,抓起混着血的土就往嘴裡塞,有些地方已經凝成一塊兒硬塊兒,她卻恍若未覺,仍自顧自吃着土。
白持盈吓了一跳,與辜筠玉上前,眼疾手快地動作,将小姑娘拉了起來。
“姐……姐姐……”她不再吃土,便打起嗝來,一聲,兩聲,最後“哇”地将方才吞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除了那土之外,竟然隻有一地酸水。
這是餓了幾日了?
許副官也驚到了,萬萬沒想到洛陽治下這樣的官宦人家還能出這樣的事兒,臉色不大好看,嘴中又将那“告病”多日未曾現身的王大人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白持盈叫他先押下這一幫子地痞流氓,與辜筠玉抱起小姑娘就直奔金玉堂去。
回來金玉堂時,卻得了天大的一個壞消息。
劉多姐兒沒了。
幾息前,三寡婦抱着劉多姐兒一路跌跌撞撞尋到了郎中,卻被告知因着磕到了要害處,再加上平日裡常餓着體弱,奔走的路上便已經咽了氣。
還沒來得及備下的棺材乍然變成了兩個,一夕之間,三寡婦頭頂的發絲便白了一片。
“我就說養女孩兒最沒用了……根什麼似的,風一吹就折了。”
她懷裡抱着那因為一巴掌咽氣的小姑娘,像一根杵在天地間無根的枯木,唇上裂紋是層斷的樹皮。
窗外被攔腰砍斷的柳樹上原接了新枝,春一來,就該慢慢長大了。
可前幾日連着下了好幾場雨,那些新枝被沖倒,便隻能爛在濕潮的土壤中了。
最後劉家二叔一命換了一命來,劉大姑娘的親家為劉芳娘和劉多姐用上等的好木料造了棺材,又添給了三寡婦許多銀錢讨生計。
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尾,三寡婦再追究什麼便是自讨沒趣了。
可她拿了那銀子日子真能過得比從前好嗎?
白持盈坐在窗前,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最小的劉姑娘成了一個傻子,活活被吓的,三寡婦帶着一個傻孩子和不多不少的銀錢,繼續着不好隻壞的生活。
這幾月來接二連三的事情如同一堆亂麻翻湧到她跟前,滾成一座座突兀的三角土堆子,将無數人葬在裡面。
她趴在桌子上,眼前的新話本子無論如何也再落不了筆。
辜筠玉靜靜坐在她對面兒,将涼了的茶又換了滾熱的,還不見白持盈回神。
“要出門走走嗎?”辜筠玉在她跟前的桌面上敲了敲。
白持盈根本沒氣力出去,剛想搖頭,卻又聽辜筠玉添了一句:“去青要山上轉轉吧,咱們也去踏踏青。”
說罷,他伸手将白持盈下巴輕輕擡起,搖頭道:“愁得睫毛都掉了。”
都是掉頭發的、掉眉毛的,哪兒有掉睫毛的?
白持盈一驚,忙去摸自己的睫毛。
好端端的還在呀。
待再擡頭看到辜筠玉含笑的眉眼時,便知這人又在诓自個兒。
“辜筠玉!”
她終于不趴在桌子上,站起來一伸手就恰好扯住辜筠玉的腰封,要和他算賬。
可白持盈還未來得及用力,反被這人拽着小臂摟到了懷中。
“大小姐,别生悶氣了,走,帶你出去玩會兒,你也可順帶給那兩個小姑娘燒個旁的什麼東西去,總比留在這兒整日地長籲短歎來得強。”
白持盈知曉他是為了逗自己開心,哪兒還能計較,雖不大有精神,聽他此言又覺着說得也不為錯,便答應了他,二人相伴着準備出門。
辜筠玉不知何時又買了件兒新樣式的藕荷色披風,在白持盈出門前給人披到了肩上。
白持盈紅着臉扯了扯披風,不再看他。
“這顔色倒是少見,”
“專給你挑的。”
這布料上手滑溜,潤潤的,裁邊兒繡的是莺蝶繞飛圖,下面十六色青綠絲線齊針排成的花叢垂葉,在流轉的日光下光影旋變,瞧着竟像是真的一般。
“哪兒弄的?”白持盈還是頭一次見這針法,不免好奇問。
“不告訴你。”辜筠玉成心與她賣關子,見白持盈真想知曉,便偏不告訴她。“來吧,上馬。”
他早早叫人牽好了馬——這馬遍體墨毛色,神駿非凡,未上拴馬樁,竟也乖乖候在一旁。
白持盈剛想打趣他這派頭哪兒瞧着是臨時起意,卻一回頭愣住了。
照夜!
辜筠玉為何會将照夜牽來洛陽?
見白持盈神色不對,辜筠玉挑眉問道:“怎的了?”
“沒什麼。”她乖乖讓辜筠玉抱上馬,低頭看着他如墨的發絲和沉亮的眼睛,話在舌尖轉過許多轉,還是忍不住問道:“這馬……這馬叫什麼?”
辜筠玉沒想到白持盈會問這個,未作思索狀,極快地回了她:“問許副官牽的,怎的了?”
“沒……沒什麼。”白持盈摸了摸這馬細膩的墨毛,自思莫不是自己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