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俱寂。

雲霧缭繞，絲絲細雨飄然落下。雷聲轟鳴，水窪瞬間濺起水珠。

“轟隆隆——”

天色瞬間變暗，傾盆大雨不斷砸向地面。屋檐上的雨珠落下一滴又一滴，染上了青苔的顔色。

“咚——”

一聲鐘鳴蓦地響起，久久回響，似是要震破耳膜。

“咚——”

又一聲鐘鳴響起。

陸離猛地驚醒。

狂風大作，桌前的紙張被風吹得四處飛舞。燭火婆娑，照着牆上挂着詭異微笑的黑影。

那黑影微笑的弧度随着燭火不斷搖晃，逐漸變得扭曲。陸離隻覺眼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模糊，他捂着頭顫顫巍巍地起身，暈暈乎乎走了幾步，在利刃前停下了腳步。

近得可怕。

隻要陸離一動，這利刃立馬就能割斷他的脖頸。然後鮮血會立馬噴濺出來，陸離的衣服、身體全都會染上鮮血。

隻差一點。

身後之人嘴角挂上了極其扭曲的笑容，陸離的脖頸和利刃的距離越來越近。那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利刃，看那利刃反射出刺眼的光，看那利刃在陸離脖頸處割出一道傷痕——看血珠淌下陸離白皙的脖頸。

——“陸離，再不醒過來，你真的要死了哦。”

聲音蓦地響起，陸離猛地清醒過來，腳步一晃就往身後倒去。妫夬随手将劍刃一丢，攬住他的腰，調笑道：“怎麼連站都站不穩了，隻是随便開個玩笑而已，怎麼，被吓到了嗎？”

閃電劃過半空，兩人的面容被這刺眼的光照得一清二楚。

一模一樣。

隻是妫夬右臉生了一小片藍色鱗片，看着有些滲人。

妫夬低頭舔舐着陸離脖頸上的血珠，豔紅的舌尖若隐若現。他唇角勾起，笑意盈盈，眼底卻一片冰冷。

陸離這時候才感覺到疼痛，他緩緩伸出手撫上妫夬的右臉，毫不留情地拔下了一片鱗片。

鮮血順着下巴淌下脖頸，妫夬攥住陸離的手腕，笑容更甚：“怎麼，心疼我了嗎？”

陸離沒說話。

妫夬眯了眯眼睛，加大了手勁。指尖在泛白，他幾乎快把陸離的腕骨捏碎。

陸離還是沒說話，半晌後，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妫夬的臉。

鱗片刮過手心，又劃出幾道傷口。妫夬猛地将他按到牆旁，低頭将他下巴上的鮮血卷入口中，随後喉結一動，将鮮血盡數咽下了肚。

他捏起陸離的下巴，同他拉近了距離。鼻息交纏，陸離攬住他的腰，喃喃道：“妫夬，你不許恨我……”

妫夬笑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貼着他的額頭，道：“憑什麼啊，我最恨的人……”

他話音一頓，又笑吟吟接道：“就是你啊。”

陸離喘了口氣，不想再聽，幹脆捧住他的臉吻了上去。

唇上傳來的熱度燙得吓人，唇齒交纏。血腥氣在口腔中蔓延，妫夬靜靜看着陸離，沒有給他半分回應。

陸離眼睫微顫，眼角不知何時淌下淚水。他眼眸泛紅，掐住了妫夬的脖頸，卻又沒使半分力氣。他着魔般重複道：“不許，不許恨我，不許恨我。”

似乎是受他的情緒影響，妫夬右臉上的鱗片正一閃一閃地發出微弱的藍光。

妫夬有些驚奇道：“陸離，又被我影響啦？”

他愛憐地吻上陸離的額角，“乖啊，别因為我生氣。”

他低聲笑了幾聲，“因為你生氣了，我也不會哄你的。”

“要不你去死吧？”

“你死了我就會開心了。”

陸離睜開雙眼，輕聲道：“不可能。”

“妫夬，你生生世世，都别想擺脫我。”

殿中蓦地響起一聲龍鳴，不過須臾，原地便出現了兩條黑龍。

妫夬臉上藍色的鱗片越來越亮，陸離仰起脆弱的脖頸，那處布着的龍鱗最少，似乎隻要輕輕一咬，血管就會被咬破，淌出滾燙的血液。

妫夬卻對脖頸視而不見，專注地舔舐着陸離的龍角。在妫夬的安撫下，陸離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眸色也變成了正常的顔色。

“陸離，記住，這次是你欠我的。”

龍尾徹底交纏，陸離身上的煞氣瞬間轉移到妫夬身上。龍背上的黑色鱗片倏地掉落，血液淌下地面，将陸離的龍腹染得通紅。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妫夬背上便長出了藍色的龍鱗。他悶哼一聲，往陸離下巴上輕咬了一口。

殿外梨花飄落，墜在池中，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風雨仍不肯停歇。

*

月明星稀，寒風瑟瑟。

風雨早已停歇，留下一地狼藉。殘敗的梨花瓣沾了泥土，被大風卷着，緩緩朝陸離白皙的手背滾去。

“叮——”

挂在樹上的鈴铛猛地一響，聲音不大，卻久久回響。陸離手指微動，半晌後，皺緊眉頭坐了起來。

一襲白衣上盡是幹涸的鮮血，脖頸處的傷口在龍涎作用下早已痊愈。淩亂的頭發乖順地垂在下巴旁，越發顯得那下巴尖瘦。

陸離盯着原處發了一會兒呆，才回過神來。

那雙鳳眼漂亮極了，貴氣十足。隻是眼眸顔色過深，似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潭，死氣頗重。

手心傳來刺痛，陸離将手張開一看，才發現自己還将妫夬的鱗片握在手心。

藍色鱗片發着異樣的光，陸離摩挲着鱗片，眸中情緒晦暗不明。半晌後，那雙修長的手摸到佩囊中，拿出了一片黑色鱗片。

靈力自陸離指尖溢出，兩張鱗片瞬間被紅繩串連。紅繩發出柔和的紅光，陸離垂眼端詳半晌，将鱗片放入佩囊中後，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龍族以鱗片定情。

雖然不是護心鱗，但如此，也足夠了。

發尾落在池中，沾了幾朵梨花。陸離撐着樹幹，緩緩站了起來。發尾往下滴着水珠，從衣裙滑到白皙的腳腕處。踝骨微微發紅，混着幹涸的血迹，竟有些驚心動魄的美。

院中靈力波動時強時弱，想來應該是妫夬再次破壞陣法，逃了出去。陸離捂着嘴咳了幾聲，一瘸一拐地進了殿中。

春寒料峭。

小巷中傳來孩童的嬉笑聲，五顔六色的紙鸢在空中飛舞。家家戶戶門前都挂着紅燈籠和對聯，看起來喜氣洋洋的，讓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的沒有我的飛得高！”

童聲清脆，在小巷中回響。片刻後，巷中又響起了另一道不服氣的聲音：“哼！你等着瞧吧！”

兩個孩童競相追趕，紙鸢逐漸交纏在一起。

“我……哎喲！”

孩童的話還未說完，便一屁股摔倒在地。

一襲黑衣飄然而至，孩童揉了揉鼻子，撐着地站起來，低頭小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唔？哥哥？！”

孩童本來有些忐忑，然而在看到那人朝着自己伸出手後，仰頭望去，表情變得有些驚喜。

妫夬将右臉的面具戴好，挑了挑眉，“要不要？”

說完，又晃了晃正在自己手心安靜躺着的梨花糕。

小孩伸手将糕點拿下，欣喜道：“謝謝哥哥！”

身後傳來馬蹄聲，妫夬彎下腰将小孩抱起，朝着不遠處走去。

“哥哥，你這段時間去幹什麼了呀？怎麼都不來看我和二虎。”

王小牛狼吞虎咽地嚼着糕點，妫夬将他放下，坐在台階上問道：“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