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有力敲擊着閉塞的鼓膜,哒、哒。
模糊的綠燈跳轉影像在傘下狹隘的視野中加快了我的腳步,心跳亦随着加速。
“還好。”
腳步追随他,目光追随牢牢牽住的雙手,終被仙道松開。
他像是松了口氣。
“……”
我還沒回過神,關于自己像小朋友過馬路那樣要大人手牽手的畫面在腦海中盤旋,即使這刻我與他已安全抵達橫道線的另一端,即使溫熱的體溫在雨水橫飛中已退去,心中的那團火焰仍在灼燒。
“椎名老師?”
是藍色的火焰,冰寒之中有着難以言說的力量侵蝕着我。
“我……我自己能走。”
他沒有别的意味,隻是在指尖相觸時,我有了不尋常的心跳。
“好,那你走裡面。”
平平靜靜的聲音随風而去,我看見了他唇角淡然的微笑,是溫柔的記号。
完蛋了。
兩百米的路走的并不順暢,因我全程都在走神,為了避免他再次協助我前行,我将雙手環抱胸前不留下任何被抓起的機會。
“很冷嗎?很快就到了。”
隔着含糊不清的玻璃鏡片,我看見他作出想要脫外套的動作,又張望了一下前方道路,不過百米距離,又何必在此脫衣服穿衣服浪費時間?
他是這麼想的吧,給了我言語上的安慰,像是鼓勵着我再走快些。
“嗯。”
我加速前進,與我執拗不願摘下眼鏡一樣愚蠢的決定。
啪——!
水花四濺,我沉沉的腳步不偏不倚踩中了大面積水溏,霎時間身前如暮色煙花綻放,躲都躲不開的程度。
“欸,小心點。”
仙道一把拉過我手臂,用身體護住我。
“抱歉,你沒事吧?”
我的裙擺被小面積打濕,他的校褲呢?
“沒事。”
仙道比我高出二十多公分,玻璃鏡片上的水漬神奇的消失了,我看他的臉龐如夢如癡,清晰到無以複加。
陰雨天裡白皙的肌膚泛着玉石般通透的光澤,濃眉大眼的少年朝我笑,明眸皓齒印在瞳孔中,有些濕漉漉的感情壓不住,我趕緊低下頭。
“那快走吧。”
摘下眼鏡,我必須看清路。
“好。”
他不屑看一眼校褲的慘狀,跟着我在風裡雨裡并肩前行,我們的目标一緻卻有種形同陌路的錯覺。
那一刻我并不知曉,原來彼此的心意是相通的。
我以為我沒有,我以為他不是。
“快點回去把衣服換了吧。”
最後幾步我們是跑着躲進屋檐的,他的聲音點亮了沒開燈的長廊。
“你讓我看一下。”
我沒擡眼,也不再注意手的分寸直接抓着他的胳膊将人原地旋轉一百八十度,蹲下,直至我能看清他校褲上的水漬。
“等下訓練會換下,所以不用擔心。”
在我伸手捏起校褲一角明确感知其濕潤程度時,仙道扶着我的肩安慰道。
“那好吧。”
我被輕輕拉着站了起來,順手戴上了眼鏡,緊張的神情一定很蠢吧。
“如果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的話,明天請我吃雙份炸雞好了。”
我無比确定仙道東京人的血脈,他的表達總是恰如其分,他知道該如何反過來慰藉一個雨中害他褲腳濕透的罪魁禍首。
“好,三份都行。”
聽見我說三份,他撲哧一聲笑了,為自己辯解:
“那太罪惡了,晚上做夢會夢見教練的。”
講完他便一臉傷腦筋的神情,在十七歲的青澀與超越十七歲的成熟間切換自如。
“謝謝你,仙道。”
我難得的對他笑,投以真摯感激的目光。
“不用客氣,我先回學校了,你快上去吧。”
他又變得不那麼像個學生,看我的表情裡有擔心與難以捉摸的情緒,事後回想這一段,比起他是想要伸手将手指穿插在我發間扶住我後腦勺與我接吻,我更傾向于他想拍着我腦袋叫我聽話。
從他的目光中,勉強擠進東大控分線的我,在愛情的課題前依舊是個學渣,并沒找到他留下的線索。
“明天見。”
我目送他消失在細雨霏霏中,一把靛藍色三折傘剛好夠遮住他的寬肩,原來在回來的一路上這把傘總撐在我頭頂,他的左肩因此徹底淋濕。
仙道為什麼會來送我?
仙道怎麼知道我的兩把傘都被借了出去?
仙道是追出來的,我是否值得他為我這麼做?
我似乎被雨淋到重感冒,重感冒引發了高燒,不然怎麼會在花灑下産生了種種無關緊要的疑問,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十分明确。
或許是我誤會他了,人緣如此好的少年靠的不僅僅的一副好看皮囊,他是單純的善良體貼,用他的話來講就是要照顧好我這位見習教師。
這便是我對他送我的這段路的全部解讀,數月後從他口中得到了真相。
我隻是喜歡你,因為喜歡你。
問題的答案比我想得更簡單。
秋風起,他的心意随着楓葉漸紅而愈發明顯,待深秋滿地紅楓,我再也不能矢口否認那份情誼的難能可貴,縱使逾越了我心中的倫理道德,可誰能在浪漫深秋不向着他靠近,我的理由也很簡單,不是怕冷需要取暖。
而是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在這段禁忌戀浮于水面前,我們經曆了太多因緣巧合,上帝指引着我在富士山前,在湘南海邊,在一座車站的站台上,找到了靈魂的歸宿。
“沒感冒吧?”
小林桑的電話來得及時,打破了我獨自一人趴在沙發前的胡思亂想。
“沒有啦,不過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誤會人家了?”
我将最近發生的一切如數告知,不帶偏見。
“當然啊,你聽過一個詞叫人美心善吧,帥哥哪來壞心眼的?”
呃,好吧,她說的不無道理。
“那我明天把防狼噴霧收起來吧……”
我知道電話那有又有新的虎狼之詞傳來:
“椎名呀,真被那個什麼,也不虧啊!”
吓得我趕緊挂電話。
大雨瓢潑的夜裡,我圖方便煮了碗泡面,像這種完全不考慮身體所需營養的快手晚餐在我這種年過十八的女大學生身上屢見不鮮。一方面我們應該都過了發育階段,另一方面我們飽受東大前兩年無盡摧殘,從密密麻麻排滿的新生課表到期中期末考試,原以為過了大學入學測試那關後可以放飛自我,打臉來得太快,即使大三這年課程驟減80%量,見習所占時間與需要提交的作業也令我整日暈頭轉向。
整理聽課筆記、标出教學計劃中的重難點、記錄在職教師們就如何落實課堂進度而作出的具體舉措,從挂電話後我一共花了兩小時在準備周四上交給學校的作業上,因為明天晚上的時間要為仙道騰出來。
累嗎?
其實還好,年輕的身體經得起摧殘,況且我都習慣了。比起小林桑那種會秃頭的理工科專業,文科生的我們至少能在期中期末期間也睡上四五個小時的防猝死覺。
臨睡前我收拾了寝室裡十多瓶防狼噴霧,包括可以插兜裡的那瓶小小的随身裝,洗淨衣物鞋襪晾在陰濕的陽台内,明天一定幹不了,但下周再來估計不成問題。
次日早晨到教室給仙道咖啡,至少在前五分鐘裡他終于意識到了我目不轉睛的目光,我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既不困也算不上完全清醒。他習慣被人看着,所以也沒有特别反感我的注視,隻是在五分鐘後誤會了我的意思,擰開水壺蓋子悶了口咖啡,熱氣早已散盡的瓶口不再冒起白色霧氣。
“有在聽,放心。”
修長手指握住筆,與其他人一起記下數學公式。
在課桌下朝他比了個“okay”手勢,我的關注點并非他有沒有聽課,而是從他的臉色、呼吸聲與鼻音中确認半個身子淋了一場大雨後又參與了至少一個半小時的籃球訓練,這家夥有沒有感冒症狀。
早讀後我回辦公室,批閱起了當日功課,鐮倉今天仍在下雨,斷斷續續的小雨落在校園每一處,走路需額外注意腳下才能不滑倒。
“椎名老師,謝謝你!”
越野這次是小心翼翼跑來的,在辦公室将折好的傘雙手遞上。
“不用客氣。”
我額外收獲了一罐他剛從自動售貨機裡買來的罐裝奶茶,還熱乎着。
“那我先回教室啦!”
他的語音語調有着明顯的抑揚頓挫,與仙道不同,準确來說他是個愛憎分明且會百分百呈現在臉上的孩子,每次見他我都會心情好幾分。
“慢着……我想問一下……我借你傘的事,你告訴了仙道嗎?”
随口一問,我發誓真的隻是随口一問。
“沒有啊,怎麼了?”
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
“沒什麼,你快去吧。”
下午很忙,我不再深思仙道是如何得知我有兩把傘并都借出去的事,至于為什麼我不親自問他,那是因為會顯得太把自己當回事,我們東京人皮沒那麼厚。
一些關于下周五體育祭的安排被讨論着,田岡教練空降我們這間畢業年級辦公室,他往我桌上放了一袋水果,我尴尬的對他鞠躬緻謝,其實不必那麼做,學校已經同意了及川老師與松井老師的提議,下月起對我發放交通補貼。
“仙道就不參加閉幕表演了,他最近忙着把之前的功課補回來,日常球隊訓練也很忙的。”
我豎起耳朵偷聽,不禁感歎田岡教練真是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