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喜歡我?
要說有什麼比紅葉染盡天地更吸引我的,那便是少年鎏金熠熠的眼睛,星空黯然失色,夜燈忽明忽暗,我看見我的倒影。
“謝謝,很美。”
我攏起掌心,珍藏一片可貴的楓葉,難以置信。
“椎名,我有話對你說。”
紛沓而至的人群從我與他身前身後路過,笑聲、贊美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快門聲,所有人都記錄這場浪漫發生。
“仙道……有什麼明天再說,你還要趕回鐮倉。”
我打斷他。
與其說時間不早了,更不如說是我徒然癱軟的腳底支撐不住血液極速回流,想要逃卻逃無可逃的軀殼即将倒地。
是,我期盼,我更害怕。
“可是電車到半夜才結束哦。”
仙道緩緩側過身,不是我躲過了他的眼神,而是他選擇放過了我。
“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的肩膀比我高出一大截,并排站,誰也沒再說話,我忘了急着趕他回去令他保持緘默,此刻在自然瑰麗景緻前,時間就此靜止。
咔嚓、咔嚓、咔嚓——!
-比去年更美!
-據說過兩天就沒了。
-千葉君,明年還會帶我來看楓葉嗎?
來來往往的看客留下千百種聲音,我唯獨聽見仙道在我左側均勻的呼吸,他抽走了我的氣韻,他吞吐出我的緻幻劑。
“冷嗎?”
夜間氣溫驟降至接近冰點,東京比起鐮倉并沒暖到哪去,十二月人間隻差一場雪,一年到頭就算沒有遺憾。
“不,楓葉像火焰,看得心裡好暖。”
我不能再接受仙道往我身上覆蓋的外套,不能沉浸在這段暧昧關系中無法自拔,自欺欺人我們不比普通師生多幾分情愫與悸動。
“呵,那就好。”
他向我邁近一步,還留有半步距離,已然踏足危險地帶。
“仙道,其實你不用彌補我什麼,就像田岡教練會在訓練結束後第一時間來看你,我也會。”
我要将他推開,推遠,如果不那麼做。
“我知道啊。”
少年摸着鼻尖,他會面紅,會腼腆,會因我的聲音順着風擦過他胸口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動,在我所不見的偶爾,與被紅楓映射在雙頰而分不清的當下。
“不是,我的意思是因為我是老師,你是我的學生,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明白嗎?”
我從未想過會在熱烈的綻放中這份情先凋零,仙道同學,我想你能聽懂。
“椎名……”
他側身面向我,潛意識的預感告訴我快走。
“笨蛋,叫老師啦!”
比起逃避,我直接舉起拳頭與他對抗。
“欸,是,是。不要打人,我也會痛的。”
他捂着被我惡狠狠捶過的胳膊,蹙眉神情使我緊張到湊了過去。
“很重嗎?抱歉……我……”
我抓住他手臂,感到顫抖與其嘴角壓不住的笑容,傻站着瞪他。
“開個玩笑,别生氣嘛。”
仙道在我面前是多變的,生病時撒嬌口吻簡直無敵,玩笑後道歉介于認真與還沒開夠令我猶豫是否該繼續揍他,哄人寵溺又溫柔。
牽我手過馬路時面無表情,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竟未懷疑過彼時他已動心。
“看夠了。”
我心說,明年也想再來。
“那回去吧,明年再來。”
難道他聽得見我的心聲?
仙道帶我過馬路,穿過擁擠人潮,天空一片晴朗清澈,我心明鏡似的知道我與他之間是一道比馬路更寬厚的屏障,如果僅是我單方面死守陣地那還有路可退,如果這位十七歲少年與我心意相通……
白癡椎名,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回寝室被全方位洗腦,仙道與我在車站分别,我堅持自己能回學校而他也必須趕上下一班回鐮倉的電車,沉甸甸的書包内有多少功課要補呢。
美惠拉來仙道死忠粉小林桑,我被強行摁在寝室四張床正中央安放的椅子上,像是犯下什麼滔天大罪要遭此奚落。
“動口不動手啊你們!”
簡直是嚴刑拷打了,失心瘋的女人們。
“打人不打臉啊你們!”
我趕緊護着腦袋求饒。
菜菜子緊鎖大門,舉起電話拖着長長的電話線讓我打回鐮倉即刻追問仙道在上野恩賜公園那顆千年古樹前,在楓葉遍布的畫卷裡,在人聲鼎沸視線交彙的頃刻間。
仙道要與我說的話究竟是……
“我賭他要表白!”
“绫音你别犯蠢了,明明是雙向箭頭!”
“哎呀氣死我了,那麼浪漫的場合你居然不讓刺猬頭說下去!”
浪漫,當然浪漫,是我人生為數不多心底流過無數溪流彙聚成河,湧向胸口的層層漣漪不斷刮擦着我腦海中控制理性的左腦的時刻。很神奇,心跳在左邊,它不受控,理智在左邊應當守護着我不崩塌。
“不要說了……你們。”
我潰不成聲,我從椅子上摔下去,體感上的疼痛放大千萬倍攻擊我的心髒。
“快扶她到床上!”
在四位美少女的聯合協助下,我還沒碰到床又掉地上。
“……”
别鬧啊,這下我哭的更大聲。
叮玲玲——!
電話響起,這個點誰會打來?
“绫音,你接。”
所有人面朝我,帶着一貫的默契,我忽然想起那些被挂在玄關處的禦守們,為我求的姻緣能否成真。
“好。”
我抹去眼淚,調整呼吸,三秒後熟悉的聲音從聽筒内傳來。
“是,是我……”
“沒……嗯……抱歉……”
“知道了……晚安。”
挂斷電話,我頭暈目眩,扶着美惠的肩趕緊爬上床,除了睡覺隻想睡覺。
“绫音,怎麼說,你要急死我們呀!”
四人異口同聲道。
“田中桑問我們是不是在打架!”
我探出腦袋沒好氣地說,這夜鬧騰到被臨寝舉報了,輔導員連夜電話追問,僅此而已。
“嘛的,哪個天殺的!”
美惠帶頭興沖沖找人去吵架,我用枕頭壓住腦袋,晚安。
輿論持續發酵,待我再次回到鐮倉,落地窗外一片蔚藍天空與風和日麗的海面交融,海天一線的美景中我聽見了不和諧的聲音,三番四次湊巧出現在我身後某些角落裡。
-你們聽說了嗎,有人看見上周三仙道學長和那個見習老師坐上同一班江之電?
-怎麼會?工作日回東京?
-是真的,那天晚訓他沒去,等在體育館的那些學姐們都氣死了。
-你的意思是?
-都說他們在學校關系很一般,但連座位都靠一塊兒,是不是有點太刻意避嫌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和仙道學長關系最好的朋友越野學長倒是很親近啊!
-那是打掩護吧?
-……
從周一算得上心平底和的讨論,到周二畫風突變,簡直比我周日那夜補習更無所适從。仙道莫名拆開了我的保溫杯,趁我收拾餐桌時一并洗掉,仔細想來這些捕風捉影皆有迹可循,因我毫無防備的在新一周用上了這隻情侶保溫杯的女款。
-杯子是情侶款的你們注意到沒!
-可是仙道君那隻保溫杯用挺久了啊,先前怎麼沒人發現?
-大家都說是見習老師自己去買的,不過剛剛有學妹一口咬定兩個月前在商場排隊時看見仙道君結賬,所以說……
-是他送的!!!
周二那晚我将杯子收好,打定主意次日帶回東大,謠言可畏,這次我不再抱着會輕易煙消雲散的想法,敲響了隔壁間大門。
“你來得正好。”
仙道正叼着筆來開門,見來者是我一臉歡迎。。
“怎麼了?”
我換上拖鞋,跟他走到課桌前。
“這些,能給我講解一下嗎?”
上一秒笑盈盈,這一秒抓耳撓腮的樣子還真是可愛,距離大學入學測試考僅剩四十多天,再懶散的性子也不得不加入這場全高三學子摩拳擦掌的比試中來。我曾問過他心中的理想學府,他沒所謂的答考上的就算,後來改口說是東大。
我所在的東京大學,這是全日本人心中的日本第一高校,我當然知道。
“好。”
我忘了敲門的初衷,陪他從九點一直溫習功課到十一點。
“抱歉耽誤了你那麼久,先回去睡覺吧,我自己再想想。”
仙道見時間不早了,開始逐客。
“仙道……”
我站在玄關處,才想起為何而來,話到嘴邊又被他思索的表情悶了下去。
“嗯?”
少年打了第三個哈欠,揉揉耷拉睡眼,課桌上是新換上的咖啡,他真的很困又再堅持,我無法開口将無關緊要的謠言傾訴,念書是第一要事,豈容閑言碎語增添煩惱?
我這種正常人的腦回路哪裡知道對他而言,那些小兒科壓根算不上煩惱,他是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人,所以但凡上心點的人或事便會拼盡全力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