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習題卷展開,仙道在一旁舉起被寫滿求解過程的雙手,松開又抓緊,若此刻他往誰臉上“啪”地貼上去,那效果可想而知多精彩。須臾,少年深深注視而來的目光令我亂了分寸,題講完了,無論越野如何手舞足蹈都該散了吧。
“後面幾題都是變形,解題思路差不多,你回去再做,看看能不能舉一反三,有問題再來問我。”
我将試卷還他,一副要走的樣子,越野實在太興奮,對我豎起大拇指,小腦袋怼天怼地唯獨青睐我。
“不愧是東大呀,老師,我也想考!”
以他的成績難度不小,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加油哦,考前我會把絕佳考運傳給你的。”
我不輕看他的志向,隻因我也是個憑借運氣踩線的普通優等生,不到揭曉那刻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哦?那我呢?”
仙道側轉原本靠牆的身體,恰好擋在我要離去的方向,往前一步就會撞上,往後一步,嗯,我就要跳海了。
“你确定要考東大?”
我感到詫異,雖說仙道之前有提過,那也是随口一答,畢竟這家夥高深莫測,講話模棱兩可。據田岡教練說他極有可能會出國深造,夏天的IH與秋之國體賽後前來招納賢士的球探們絡繹不絕,這也是為何臨畢業每周仙道都要按時參加球隊訓練,不僅是出于隊長的自覺(越野稱仙道沒這種東西),更是要在原有實力上不斷進步。
陵南的目标是,在冬季選拔賽中拔得頭籌,神奈川縣隻有一支球隊的名額。
“或許吧,東大……”
仙道若有所思看向遠處,颔首垂眼。
“有很吸引我的地方。”
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我正望着他的眼眸。
在那裡,他看見我眼中的他,我看見了他眼中的我自己。
“可是老師的運氣說好先給我了!”
越野急了,趕緊拆散我倆粘合不可分的目光,好像真的存在“運氣”一說似的宣誓主權。
“給你給你。”
我與仙道異口同聲,安撫他那幼小心靈。
默契的對視誠然惶恐,我趕緊将原子筆塞……塞給越野就跑。
這件事還是被及川老師發現了,我曾立誓與仙道一刀兩斷永無私聯,今日食言了。
目擊證人是高二年級幾位學生,校園裡因此少了些不堪入耳的閑言碎語,天才少年向來男女通吃,外形優越、成績突出、好脾氣加持,3%的反對票仍維持在3%。風波過去一陣,堅定不移的仙道黨斷定這則謠言毫無根據,理由是怎麼可能會有仙道追不到的人?
呃……我表面假裝聽不見,内心無法反駁。
這次傳的便是我與他不過是普通師生關系,不存在什麼追求不成反目成仇,越來越多人同意這樣的說法,要說親密度我與越野才是陵南天下第一好,自我來了後,明面上他比2班任何學生都與我親近,仙道也曾調侃過我搶了他的好朋友。
“這樣也好,學校裡遇見了,你作為我們班的見習教師沒有逃避的理由。”
及川老師表示認可,看來那些傳話之人沒有亂造謠。
“我會注意的。”
我對他的寬容與理解表示感激,埋頭吃飯。
這是我們一起吃的第5頓晚餐,十二月近半,再兩周便是衆人期盼着的平安夜與聖誕節,及川老師一般會在放學後與我一起逛超市,買來晚餐所需食材回我這間公寓。
上一個周日他特意開車前來東京接我,我們在代官山一帶用過餐後再出發,抵達鐮倉已将近十點,站在門外他叮囑我快點睡覺,為了阻止我私下與仙道往來可以說是犧牲了大把私人時間。
做飯時他盡可能幫忙,洗洗切切或餐後洗碗,直到我打哈欠要洗澡了才走。一起看新聞、聊電影,有時也備課整理試題,仙道從未敲響過我的門,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他在隔壁間都能聽見。
校園裡,上課我總是單手撐住半邊臉,讓自己不轉頭去看仙道,十次有兩次失敗了,永遠能迎上一雙漂亮眼睛,仙道上課不再打瞌睡,沒有咖啡的功效他換了種方式提升醒腦,那便是看我。
藍眼睛的深邃一擊即中我,好想和他說話。
我像是一隻失去自由的鳥,即使有越野在,我們三個人被允許偶爾圍着題目交談幾句,我是不能表達心聲的。被及川老師發現、被有心人聽見我認栽,真正阻止我發聲的是對這份感情的質疑。
怎麼說都是禁忌戀,十七歲的仙道,懂愛嗎?
我,二十歲又如何,戀愛經曆為零,懂愛嗎?
“椎名,下周平安夜,正好是周三。”
神奈川降溫到冰點,喜迎聖誕與新年,掐指一算周三那晚我既能趕回東京蝸居寝室加入姐妹團自建party,也能留在鐮倉感受不同氛圍。
鄉下的洋節洋氣嗎?小鳥們同意我留下,前提是和仙道一起過。
和仙道一起過?
“我……”
約我的是及川老師。
“鐮倉的平安夜不輸東京哦,那天我們出去吃吧,總是在家做飯也很累。”
他默認了我會留下,他和顔悅色,而我自認有軟肋被拿捏無法對他說個不字。
“我知道了,那我周四回去。”
平安夜前在寝室内被各種洗腦,千萬别像顆牆頭草風一吹就倒向及川老師,這群女大一門心思要撮合我與仙道,見過本人後全站隊他。
更有甚者将及川老師妖魔化,認定他是拆散真愛的惡魔,若不是他橫插一腳日夜監督我,那盒三支裝的避孕套早就物盡其用了。
好可怕,我捂着耳朵逃跑,對着四位姑奶奶指天發誓絕不變心。
要變心談何容易,當我心裡還裝着另一個人。
漂亮年輕的東京女子追求時髦打扮,我也是,購置新衣并非為與及川老師出行而準備,這是本寝曆來傳統,趁着節假日大采購,有些商場會在真正的黑五來臨前就降價,為的是促進消費拉動内需。
“很漂亮,绫音呀,不愧是我院門面擔當。”
翻遍最新三期時裝雜志,集齊三人眼光,我有了具體的節日扮相,不得不說站在鏡子前的我有被驚豔到。
“你們确定這身打扮不會讓人家會錯意?”
怎麼那麼眼熟呢,像是成人雜志裡的性感女郎。
“拜托你看看,宮澤理惠出席活動就是這麼穿的啊!是不是鄉下呆久了人都變得保守起來了?”
純白貼身針織吊帶短裙配同系列針織開衫,穿件厚實的長款大衣剛好能遮住招搖雙腿,鐮倉那麼冷的地方夜裡出門怎麼也得穿上長靴。
“行吧,聽你們的。”
酒紅色外套襯人膚色,披上後立即白一個色号,領口的蝴蝶結裝飾俨然一副包裝模樣,像極了平安夜的禮物。
被“強制消費”也就算了,這套衣裳回東京穿絲毫不突兀,被強制拖到更衣室換上新衣又扒拉下外套僅着吊帶拍大頭照的操作我百思不得其解。
“呐,這三張你帶走,其餘充公。”
前前後後拍了好幾套,最終為我留下的全塞入某個卡片信封内。
“帶走幹嘛?”
我試圖拆開信封,居然粘上了?
“給仙道啊,我們同意你留在鐮倉是有條件的,你想想去年小薰男朋友準備了浪漫晚餐她都趕回來一起吃飯了。”
可她就吃了幾口又去約會了呀,并且沒回寝室過夜!
“我不能和他說話……及川老師一直在呢。”
漂亮的包裝叫人不忍拆開,封面已被寫上“緻AKIRA”,什麼呀,我根本不叫他名字的,好肉麻。
“傻瓜,他總會走的呀,你晚上糊弄糊弄随便和他吃點什麼就說肚子不舒服要回家,難不成他要在你那過夜?”
這群死女人不好好複習整天想着如何教唆我幹壞事,不知道我和仙道已經好久沒私下聯系過了嗎,半個月裡交談不超過三次,全都是在越野問我題的情況下,他作為越野的随身附件跟着,除了貧嘴伸手叫我寫字那次,其餘時候隻是目不轉睛看着我聽我講而已。
我們似乎有一種默契,當一切從未發生,我與他是彼此人生中的某位過客,熱吻之後走向分離。
時間會治愈一切,我帶着任務回到鐮倉,在衆人期盼下,隻有自己最清楚無論是一張賀卡還是像絲帶包裝過的禮物的我都将與仙道無緣。
周日及川老師等在藤澤站,就如我初來乍到那日一般,順利帶着随身行李上了藍色豐田車,目的地是生鮮超市。
“椎名,今天我來做飯吧。”
“哦,好。”
日子照常過,寒冷的冬天将手伸出兜裡寫字前都忍不住哈幾口氣,課上我轉頭看窗口坐着的仙道,以他的身高脖子以上都露在風口,這家夥是真皮厚還是身體好?
總之領口敞開完全沒有要拉上拉鍊的意思。
“?”
他眯着眼,擡了正對我的眉尾。
“……”
這是數學課,及川老師正在闆書,我沉默以對。
很快,我明顯感覺到刮進窗的風不再淩烈,擡眼在看見窗被關小前,先看見了一團白色物體從他手中抛出。
是揉成團的紙條!
不愧是籃球隊隊長,直接丢在了我的裙子上,躲過了衆人目光!
我低頭将紙條藏進口袋中,不敢在上課期間看,整節課都心慌慌的聽不進去,直到下課鈴響,踏着疾風一路直接拐入女廁所,将門反鎖後才取出打開。
「周三會留下嗎?我有禮物要給你。」
丢進馬桶沖掉,我心不受控的亂蹦,他還沒有死心嗎?
星火被點燃,回家看見及川老師坐在沙發上又被滅光,我的未來裡有各種可能,唯獨沒有仙道。
待及川老師回去後,我在半夜十點站在仙道家門外,伸手敲了兩下,留下一張字條後趕緊回屋。
「會,答應了及川老師一起過平安夜。」
寥寥數字,寫的時候淚流滿面,背靠着門的我聽見了另一扇門被打開,聽見有人的腳步聲靠近,聽見了不該聽見的另一種心跳聲。
“你知道約人過平安夜和約人看楓葉是同一種意思吧?”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咚。”
我反手敲門,不說話,一下是知道。
“那你知道送禮物的意思嗎?”
即使背對着他,我仿佛能看見少年單手插褲兜,倚靠門框,淡淡月光透過窗在他完美側臉上打出錯落側影,睫毛有浪漫的形狀,嘴唇微張,眼角帶笑。
“咚、咚。”
兩下是不知道。
“是在問喜歡的女生願不願意和他交往。”
我的呼吸被掐斷一秒。
“晚安,椎名。”
我愣在門内,腦海裡蹦斷一根弦,門外已經傳來了關門聲。
我推開門,鼻腔裡仍有仙道的氣息,是他沐浴後更濃郁的洗發水與沐浴乳味,格外清雅好聞。
平安夜,鐮倉是否會下雪?
我想要的浪漫,即使牽不到他的手,也不算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