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兩團漿糊，一個約我過平安夜的及川老師，一個要送我聖誕禮物的仙道彰，二十四個小時後或許殊途同歸。
東京的傳統是12月24日這晚與三兩知己攜手漫步東京街頭，琳琅滿目的櫥櫃與口口相傳的頌歌在耳邊響起，男男女女打扮時髦，尤其是女生，一個個像是不怕凍似的皆以短裙亮相。找一間有格調或是氛圍濃烈的餐廳約會、聚餐，帶着沿途購買的包裝精美甜品，站在可觀賞東京塔的道路旁揮手道别。
“美女含量過高請慎入”的寝室傳統是，室長美惠分配任務，所有人在當日早晨出動采購自組party所需用品。諸如各式各樣的飲料，今年終于可被替換為果酒或起泡酒，電烤雞、壽司拼盤、果盤與洋氣的芝士冷肉拼盤，現烤面包也是必須來點的。甜品有專門購買人員，人氣蛋糕店疊代更新速度快，論壇結合雜志推選挑出最想吃的兩款分别去排隊買來也一項重任。
裝飾寝室是重要一環，每間寝室都在PK，像是老外過萬聖節那樣激烈，一顆迷你聖誕樹用三年算是值回票價，明年便是第四年了。小林桑總在與理工科專業為數不多的女生們聚餐後偷偷溜過來，十點後是整棟樓的狂歡，寝室之間不分你我，宿管對女大學生的癫狂視而不見。
“都準備好了嗎？抱歉我今年不能去排隊買蛋糕了……”
作為主力之一，明日我要曠工了。
“嗯，今年把小林桑拉過來了。”
美惠安慰到我沒有失職，又提醒着我新任務待完成。
“别忘了要拿下刺猬頭哦，記得和我們彙報！”
電話那頭熙熙攘攘，又是開寝室大會，我一無緣參加party的遺珠光是聽聽就深感節日氣息撲鼻而來，轉眼看白牆。
OH！
我的平安夜簡直是遭難。
鐮倉高中生的習慣是在平安夜就開始相互贈禮，老師們跟着沾光，一早進校門收獲無數祝福。
“椎名老師你最受歡迎哦！”
打完咖啡走回辦公室，隻見高高堆起的一座禮物城堡。
“沒有沒有，可能他們也把我當學生了吧。”
畢竟我也才……大三歲而已啊，淡妝出門就更顯稚嫩，一副框架眼鏡像足學生妹。
“連低年級的學生都來送你卡片了，羨慕呐！”
松井老師指着某份包裝高檔的紙袋，兩眼發光。
“一起吃吧！”
我抓來看，是精緻的抹茶味毛巾卷，草莓、樹莓點綴成聖誕的顔色。
“那我不客氣了哦！”
女教師們在瓜分，我負責記錄每份禮物的出處。
“這什麼？”
一張巨大的卡片被壓在最底下，吉田老師眼神詢問我能否打開。
我點了點頭，手裡的記錄工作仍在繼續。
“太可愛了吧！”
幾個腦袋湊一塊兒，原來是高二學生聯名寫的一封信，祝福語的最後是“請求老師下學年留在高三年級見習”。
我被各種喜愛包圍，孩子們果然可愛，隻是大四還見習我怕是要紮根鐮倉了，下學期是正式找工作階段，這份心意隻能辜負啦。
鐮倉的平安夜比東京更熱鬧？
至少在我看來今日不宜念書，整所學校充斥着歡聲笑語，女生們畫上了靓麗妝容，戴首飾的禁忌無人追究。
“椎名老師、松井老師節日快樂！”
跟着松井老師進教室，教室被裝飾過了，從麋鹿貼紙到紅綠彩球，窗戶玻璃上噴着大大小小雪花，女生們從背後突襲我們，腦門上突然頂上了聖誕帽。
“各位，節日快樂！”
因此這節課理所應當的在全英文對話中度過，不，全英文歌唱比賽中。
我拉開椅子入座，全程不敢去看左邊靠窗那人，第六感捕捉到來自于他的眼神，慶幸這幅眼鏡的厚重能替我擋去不少視線。
窗大概是關了一半，由于場面太high，學生們全都站了起來，松井老師将學生分組，我與她是評委，一起站在講台前。
該死的。
仙道真的好顯眼，一米九幾的人頭發又幾厘米，人群中一眼鎖定他，帥的我眼暈。
突然想起回答及川老師喜歡他什麼的問題，還真是因為他帥嗎？
我椎名绫音飽讀的詩書去哪了，真是好膚淺呀！
仙道站在D組人群中，18位學生被分六組，每組獻唱一首聖誕主題曲目，他身旁的兩位男生躍躍欲試，他則一臉淡然靠在桌椅邊玩手指，時不時飄來漫不經心的眼神，定格我躲閃的目光，聚焦片刻再發散。
要說誰收到的禮物最多，他當仁不讓，教室後排角落全被堆滿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聖誕老人收到了派發禮物的任務。
“椎名老師，你要唱嗎？”
專心打分的我突然被惠子cue到，背挺直吓一跳。
“不了……”
别鬧，我五音不全啊！
好不容易撐到見習最後時光，深受學生愛戴我倍受感動，可别在此刻出岔子将我英明毀于一旦。
“真不試試嗎？松井老師每年都為我們唱歌哦！”
OMG！我幹嘛要跟着她見習，明明隻跟及川老師一人就夠，這簡直是一把急速飛來的回旋镖，是福是禍躲不過。
“不了不了，我嗓子有點疼……”
此時再裝為時已晚，學生們無視我撥浪鼓般搖晃的腦袋，起哄着将我推向教室正中央，緊挨着正準備開唱的松井老師。
“《Santa Baby》for everyone。”
她所表演的曲目是1953年的經典老歌，俏皮的台詞與唱腔，渾厚的聲線與标準英文融合，不愧是英文老師，一下子就與學生們的表演拉開了差距。
“椎名老師，到你了！”
雷鳴般的掌聲過後，我焦灼的視線穿過人群看向後門的挂鐘，距離下課僅剩2分鐘，指針有意和我過不去似的越爬越慢。
“我……”
我真的不會唱歌啊！
“老師～～～～”
哎，你們真是要我死啊。
“念詩可以嗎？”
我硬着頭皮小聲詢問。
“不行哦，老師你平時也會念詩給我們聽，今天平安夜怎麼也要突破一下啊！”
惠子同學你是忘了我給你帶午餐的恩情了嗎？！
“那……那好……吧。”
一分半鐘，或許将成為我人生最羞辱的回憶，我敢打賭唱完後也是全體高三2班學生最難忘的一個平安夜，松井老師還願意和我吃一塊蛋糕嗎？要知道，寝室那群小鳥們都沒聽過我唱歌呢，一群能在寝室變裝把我扒光的人愣是無法逼我開口唱一個字。
上天啊，為何這還沒到平安夜的夜，就要懲罰我？
“咳……”
靜谧的等待中，在我醞釀情緒之際，有人發聲。
“赢了有獎勵嗎？”
仙道從教室最後走來，我想他大概對着鏡子照過，知道自己單手插褲袋的身子微微折出某種角度，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風姿卓越，帥的如此輕而易舉。
“仙道同學……？”
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一雙圓溜溜，流露着好奇的眼睛。
“有的話我可以唱嗎？”
在場一片嘩然，我從讨論中獲悉，仙道從不在人前唱歌，前兩年的平安夜與大大小小校慶節日他都絲滑婉拒，今日送上門來豈容放過？
“有！你要什麼！”
班長帶頭說，原本這隻是松井老師熬不過玩心重的高三學生臨時将習題課改成歌唱活動，獎勵便是全體學生在緊張到透不過氣的學業中放松一刻。
“今天沒有英文功課？”
他還真是懶到骨子裡，摸着鼻尖說。
“OK。”
松井老師偏愛有加，走上前拍拍仙道的肩，算是同意了。
“老師，我的意思是，全班都沒作業喲。”
距離下課僅剩60秒，全班沸騰了，不愧是天才仙道。
“贊成+1。”
“贊成+2。”
“贊成+3。”
“贊成+……”
這是全票通過了？
松井老師笑的樂呵呵，隻有我知道，打從一開始她就私下告訴我今日份給全班的禮物是不留功課……
“所以仙道同學你要為我們帶來哪首曲目呢？”
仙道朝我走來，我自然往後退，教室正中央的人發着光，白色紗簾被綁帶固定住，雪花布滿窗，期待的眼神聚集在他身上，如天神降臨，他解救了一個五音不全的我，而此刻所有人因太興奮并未察覺他這麼做僅僅是為了我。
我猜測是，在2秒後才得以确定。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少年的目光從始至終沒離開過我。
“……《Is You》by Mariah Carey。”
他想要的聖誕禮物，是……
“那開始吧。”
又5秒後我腦海中突然浮現某個場景，我與仙道有朝一日結婚生子，孩子出生的那天發出恐怖襲擊，驚動整座醫院。護士小姐們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與他，兩個面容姣好可以說是顔值超群（原諒我給自己貼金，主要靠他拉高均分）的父母，竟生下哭聲如此難聽的嬰兒。
“I don't want a lot for Christmas……”
“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
“I don't care about the presents……”
“Underneath the Christmas tree……”
“I just want you for my own……”
仙道可謂每個單詞咬字清晰，發音标準無誤，令人耳朵要炸裂的是他也是個五音不全，幾乎每個詞都不在音調上，若不是這首大街小巷人氣爆棚的聖誕新晉神曲早已刻入耳海，誰知道他在唱什麼東西？
全場石化，他笑的如沐春風，第一遍副歌結束恰巧下課鈴響起。所有人，包括我都無法立刻回過神來面對眼前這場震感，堪比窗外海嘯襲來，叫人猝不及防的死在原地。
“欸，下課了，還要繼續嗎？”
少年明眸皓齒，笑的像個沒事人，一臉無辜問大家。
“……”
那群來看他的女生們準點出現在教室後門，謝天謝地門被鎖上了，松井老師趕緊上前叫停，差點伸手捂住仙道的嘴。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仙道同學！”
沒有人在笑，全都吓傻了。
“那作業……”
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似的追問，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到後來直接爆發。
“仙道你可千萬不要再唱歌了！”
“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出這扇門就當不存在！”
“仙道君……其實……哎。”
“怎麼講話聲音那麼好聽，開口就像鬼啊！”
仙道被同學們包圍，一臉傷腦筋，揉着胸口撒嬌道：
“你們這樣我會很心痛的哦。”
越野不管不顧推門而入，抓着人就問這是怎麼了，松井老師急忙宣布喜訊沒功課後帶着書本逃跑，其餘人又把前門後門關了，反手質問越野同學。
“你和仙道彰那麼要好，聽過他唱歌嗎？”
越野一下子繃不住，撓頭大喊沒有！
“哦，那你最好不要聽。”
這下他更好奇了。
熱烈讨論進行中，話題中心若無其事走向我，我同樣被人群包圍，同學們嘴裡咕哝着世間果然無完人，為我送上禮物與卡片。
感激言不盡，我帶着沉甸甸的祝福想要避開仙道離開教室，他見我一臉吃屎表情，十分無奈的擋在前。
交換禮物的人群散開，越野緊随其後，我們三個人站在角落面面相觑。
“謝謝……”
我知道他的犧牲是為了我，隻是……我哪裡知道他唱歌是這個鬼樣子！
“沒關系，其實也沒那麼糟吧？”
仙道掃視全班，現在大家看他多了一層恐怖濾鏡，一時半會兒無法褪去。
“嗯……但還是……就别唱比較好。”
我嘴角抽搐兩下，實在是太有共鳴，想不明白他為何要為我做到這程度，校草形象不在乎嗎？
“哈哈哈哈，知道了。”
仙道眉開眼笑，看來他真是不在乎這些光鮮亮麗的稱謂，2班相當團結，一直到畢業這件事也僅僅在本班被傳頌，仙道彰的歌喉在陵南仍是個不解之謎。
我十分感謝他為我挺身而出，下節是曆史課，交換禮物的學生們俨然不怕教導主任威嚴，走廊上狂奔怒吼的不在少數，我也應該快回辦公室。
“節日快樂，我先走了。”
低頭穿過仙道與越野之間，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老師我中午來找你，給你禮物！”
“節日快樂，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