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心煩意亂的宋炎平拿着斷魂劍在角落撥弄着草木,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剛才腦中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竟還因這些想象而面紅心跳。
他的思緒飄遠,以至于在他拿着斷魂劍經過蓋上的水缸時,險些被人偷襲。
“當心!”
一道響亮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宋炎平側身躲過飛馳而來的木蓋,接着幾乎下意識地将自己的斷魂劍舉起,向眼角處閃過的黑影刺去。
不過長劍還未落下,就被人握住,停滞在空中,緊接着,赤紅色的血順着利刃滑落。
在那血刃之下,是一張充斥着震驚與恐懼的面龐,正是方才宋炎平看見的黑影。此時段景輝閃身出現,将那人拖了過去,遠離斷魂劍的刀刃。
宋炎平心頭一緊,驚慌失措地看着空手接白刃的方奕明,大聲吼道:“你瘋了?!”
方奕明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但還有閑情開玩笑道:“你這一劍可真是快把為師的手給廢了,要是為師從此變作殘廢,你可就要負責為師下半輩子的起居了。”
察覺到宋炎平一言不發,仍用飽含自責的眼睛看着自己時,方奕明湊過去,用另外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别自責了,小傷而已。”
“誰自責了。”宋炎平反駁道,聲音卻十分小,更像是自言自語,“分明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就算你當真變成了殘廢,那也是自己作的,我斷然不會管你。”
“放開我!”
稚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就在不遠處,那名瘦骨嶙峋的男童正被段景輝牢牢抓住雙臂,禁锢在身前,但他還在不斷掙紮着。
段景輝感到滿頭大汗,也不敢使出太大的力氣,生怕把他的骨頭給折斷了,于是十分為難地說道:“你别亂動,不然我就隻能把你給捆住了。”
方奕明蹲下來,與這個小孩的視線持平,他盯着這雙明亮且充滿敵意的眼睛,微笑着開口道:“你不是郭家的人吧。”
聞言,他掙脫的動作幅度更大了些。
“放心,隻要你現在乖乖聽話,我們就不會把你交出去。”
聽見他這樣說,那孩童掙紮的幅度小了幾分,一臉懷疑地看着方奕明微笑的臉。
可能是人生來便對相貌好的人有濾鏡,就連小孩子也不例外。
他終于心平氣和地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怎麼相信你們?”
“你看我生得如此俊美,像是會出爾反爾的騙子嗎?”
他盯着方奕明那充滿真摯的眼睛,剛想垂頭去再次緘默不語,就看見了那隻還沾着血右手。
“好吧,我相信你們。我不會逃跑的,你們先把我松開。”
段景輝有些為難地看了眼方奕明,得到肯定的眼神後就将手松開,那孩子果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是郭澤洋的朋友?”
聽見郭澤洋的名字,他明顯眼前一亮,然後點了點頭,“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又名為什麼?怎麼會躲在水缸這裡?”
“我沒有正經名字,家裡人都叫我二娃。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全死了,是阿洋從街邊把我給帶了回來,讓我偷偷住在這個院子裡。”二娃輕描淡寫地講完自己的身世,而後就一臉期待地擡頭,迫切問道,“你們知道現在阿洋在哪裡嗎?”
“你不知道他去哪了?”
二郎撇着嘴搖了搖頭。
“那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約莫半個月前吧,那天的阿洋特别高興,他告訴我,郭老爺要帶他去聽黃梅戲,等回來的時候就講給我聽。”
似乎是聯想起了美好的回憶,他的話才剛說完,就忍不住再繼續道:“我們都覺得黃梅戲特别有意思,隻可惜,這幾年來,我們三個人也隻一起去過一次。”
方奕明用左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你若是想看黃梅戲的話,等得空了,我們也可以帶着你去。”
“真的嗎?”幾乎下一刻,他就驚呼出聲,難掩欣喜,接着又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問道,“那能等阿洋回來,咱們再一塊去嗎?”
方奕明撫在他發頂的手僵住,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直接話鋒一轉道,“你方才說三個人,你們還有一個朋友?”
聽他問這個,二郎的表情落寞了些許,随後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以前憐嬌姐也是同我們一塊的,但是她幾年前不在了。”
“節哀。”
看着方奕明溫和的眉眼,以及他背後用白布包裹着的長劍,二郎躊躇片刻後,又道:“都怪她那狠心的老娘。”
談及此處,他的臉上滿是嫌惡,活像是吞了隻死蒼蠅,“憐嬌姐的親娘徐氏是郭府後廚掌勺的,她生下這個女兒後,她的夫君就抛下了她們。于是她便将所有的錯都怪在了憐嬌姐身上,恨她不是男兒身,平日裡對這個親女兒刻薄得很。”
分明做錯了事的人是丈夫,她和女兒都是受害者,可她不但沒有去責備抛妻棄子的混賬,反而怪上了同樣無辜的女兒,當真令人唏噓,卻又無可奈何。
宋炎平雖說未置一詞,卻在無聲間攥緊了拳頭。
說完那段話,二郎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察覺到三人的目光仍舊落在自己的身上時,他繼續說了下去,“一日憐嬌姐無意間打翻了開水壺,整條手臂都被燙傷,那徐氏不僅沒管,還繼續叫她去幹重活累活。導緻她在卸貨時碰到了傷,一時脫力,生生被重物砸碎了腦袋。”
沒想到還會有如此血腥的一幕出現,講到這裡時,二郎的眼中也已經蓄滿淚水,卻強撐着不讓其落下。
站在遠處的宋炎平忍不住向他邁去,但是剛踏出一步就頓在原地,沒過幾秒又重新出發,走到了二郎的側邊。
“伸手。”宋炎平有些生硬地開口。
二郎還含着淚水的眼中露出怯意,他看了一眼身前溫文爾雅的方奕明,而後乖乖照做。
接着,有幾顆糖果掉落在他粗糙的手掌上。
他不由眼前一亮,連忙感謝道:“多謝這位大哥哥。”